久久小说>古代言情>梅花妆>第2章

  花著雨分辩道:“徒儿这几年来,江湖轶事也听得多了。知道多有趁着仇人作寿呵、结婚呵、生子呵之类的,总之是很喜庆的时候,特地闹上门来生事的。”

  

  宁平南点点头道:“原来你是准备着大闹你师叔的寿宴了。”

  

  花著雨脸涨得通红,愈要再辩,却又辩不出什么来。只听宁平南道:“你去吧,你师叔的寿宴有你保证,我是很放心的了。到时候见了师叔,说我除了懒一点,走不得千把里的路,其他一切安好。也问他好,知道了么?”

  

  宁平南的话充满了嘲谑,语气偏又一本正经,让花著雨抓不住半点儿话柄,用以作为反击的口实。她怔了一刻,只好把这话活活生受下来,跟他道一个别,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初入江湖的大好日子,竟被这个白胡子老头搅得不是个滋味,真是恨不打一处来。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向他辞行,侠女下山,哪有那么多麻烦事儿?在纸上墨淋淋写一句“珍重,告辞”,再用匕首“夺”的一声,插在宁平南的门楣上,不就得了么?

  

  一路下山取了马,就上了往洛阳去的大路,也许该说是——江湖。不用说,花著雨心里是高兴的,高兴得把宁平南刚刚喷出来的那两口茶,不知不觉间,就给忘得不翼而飞。从今往后,这江湖上可就多了她这么一号人物了!一位额头上红艳艳地怒放着梅花的女侠了!

  

  但是江湖上的人,不知怎么地,眼睛硬是不那么好使,对于这么一位与众不同的、不同凡响的侠女的横空出世,竟似乎视而不见。花著雨在路上飘飘然走了半个月,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眼见着跟她交臂而过的那些江湖同道,或者只掠她一眼,没了下文;或者干脆就目不斜视,昂然而过;不免也终于觉得寂寞了。寂寞到最后,快到洛阳近郊,她总算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要使额上这朵梅花艳名远播,光自己画上了还不算完,总得要人承认才成。要人承认,方法不外两种,其一,找有劣迹的高手打一架。这急切间却不易办到,所以她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了,先在顾春荣的盛宴中露一头,混个脸熟再说。

  

  花著雨年方十六,性情开朗,事情一旦想明白,也就一晌抛开。尤其想到洛阳近在眼前,要想混个脸熟,实实是指日可待的事,春风里骑着那匹马,得意得简直要哼起歌儿来,就这么洋洋洒洒地,走到一帘青旗下面,歇下来打尖。

  

  青旗下面的这个酒店,嵌在一片桃花落尽桃叶初生的桃树林里,雅是雅得可以,小也小得可怜了,店堂里统共才摆了四张桌子。虽然如此,花著雨还是遵循着江湖规则,甫一进门,便眼观六路凛凛然扫射了一通,把四张桌子上的三个食客给一一扫进眼来。三个人里,两个农民模样的夫妻也还罢了,那第三个却让花著雨心有戚戚焉。原来是个穿宝蓝衫子的青年公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一张脸被衣服衬得唇红齿白,手底下搁着柄横在桌子上的长剑。

  

  冲着这柄剑,这也是武林同道了。奇怪的是这位同道面前虽摆了酒菜,眉眼若蹙,似有深忧,却并不曾动它一筷子。同道有难,花著雨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脚步一转,直接走到这张桌子上坐下,双手一拱,道:“少侠请了!”那人微微一怔,随手还礼,顺便掠了店堂一眼。显然是奇怪这空位子还多得是,这姑娘干嘛非得上他这儿来?

  

  对于这个小动作,花著雨不予理会,只跟他套着近乎,笑道:“前面就是洛阳,少侠也是到洛阳去的么?”

  

  那人微微一哂,道:“去不去得了,还难说得很呢。”

  

  花著雨一愣,正不解其意,突然店门外一声惨叫,有人杀猪一样,撕破了嗓门大吼。花著雨吓了一跳,朝店外一瞅,只看到许多人影晃动,连店主人也跑了过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心去看看吧,对座的人却还泰山一样,纹丝儿不动,又恐被他耻笑了去,只好勉强按捺着,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那公子淡淡道:“难道你不知道么?”

  

  看来这样惨叫一声,引得大家成堆去看,乃是江湖上的寻常事。花著雨不免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深感羞愧,没有再问下去了。那公子缓缓提起酒壶,往酒杯里注酒。让花著雨又再感到惊奇的是,那酒杯里的酒,他原本就没喝呵!难道,这酒杯是个深不可测的聚宝盆,无论倒多少酒都不会满的?又或者,就象许多武林轶事中所说的,练家子会面,这人要借倒酒这个机会,来展示自己的武功?

  

  花著雨圆睁双眼,看着那酒只两滴,就溢出了杯沿,无声无息流了一桌子,又再从桌沿上流下地来,滴滴滴滴滴……

  

  那人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声长叹,站起身来,长袖一拂,将桌上杯盘碗盏都带得横飞起来,撞在墙上,稀里哗啦落了一地,一提长剑,出门了。花著雨眨了眨眼睛,对于眼前的一切,实在感到好奇,见这人出门了,屁颠颠地也就跟了出来。

  

  门外那一声惨叫过后,果然热闹得紧。数十个人横着大路,几乎是排成一条线在叽叽喳喳,指点不已。花著雨挤进去一看,果然不是一条线!用朱砂从路的最右边画至最左边,竟横断了整条大路,鲜红红的刺目惊心。更刺目惊心的,是线里面还有几个充满了警示意味的朱砂大字:

  

  越此线者死!

  

  五个大字,“者”字上已经僵挺挺地躺了个人,双手使劲扼着自己的咽喉,两只眼睛翻得只剩下了眼白。花著雨“呵”了一声,就听边上人道:“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这人过了线,才走了没两步,就成这个样子!现在的江湖呵,我看简直就是匪帮!呵,姑娘,我不是说你,我只是奇怪着,我早晨从这儿过,这道线还没有呢。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这条线,其实花著雨进店时,也还没有。花著雨想到了这一点,可又没功夫去想这个,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死人,惊愕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吧?不!是第一次看见横死的人。可是有江湖,就得有横死的人,这本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呵。花著雨不是也看过了、听过了,并且也接受了那么多的血腥惨厉的江湖故事了么?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