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玄幻奇幻>我靠代码称霸怪物世界>第一百章 新嫁娘的仪式

  “妈妈别哭。”丘严听见自己这样说, “我听话。”

  “我很乖,我不会搞砸的,妈妈不难过。”

  新嫁娘用力吸了吸鼻子,今天是她嫁进来的日子, 她不可以哭。

  脸上的脂粉是没有人来给她补上的, 不能让老爷看见她脸上有泪痕。

  “乖……乖……”

  女人紧紧抱着他, 浑身都在颤抖。

  房间里的烛火摇曳着, 三个人映在墙上的影子不断融合, 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两个人。

  “时间到了。”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孩而提着灯笼走进房间,叹了口气轻声唤道, “该走了。”

  “好……好……走, 我们走了。”

  女人拉起小男孩儿的手,却被孩子躲开了。

  “妈妈别牵我的手, 别让别人看见了。”小男孩儿乖巧地站在女人身后,“妈妈走慢一些, 等等孩子就好。”

  “好……好……妈妈慢些走。”

  女人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丘严看见她捏在手里的帕子已经被绞烂了。

  ——————

  路很黑。

  明明是不小的宅院有喜事,但是整个府邸里面没有挂上一盏红灯笼, 甚至没有多点几盏灯。

  就算新娘是第二次嫁人了, 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不能风风光光从正门抬轿进来, 但是来接新娘的竟然只有一个小丫鬟,这也未免太草率了。

  应该是白天刚下过雨,青石板上的苔藓更加滑腻。

  孩子跟着妈妈, 亦步亦趋地走的小心翼翼, 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红衣新娘想要去扶他, 但都被小孩躲开了。

  妈妈觉得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急得又要哭。

  “妈妈你多想想今后的日子,和姐姐的前程。”

  这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说的出来的话?丘严记得自己这个时候还牵着妈妈的手吵着闹着要吃糖来着。

  “虽然这话说的不妥,但是,妈妈你就当孩子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妈妈,你别哭,我从来都不怪你。”

  眼瞅着就走到了正屋,里面点着两支红烛,影影绰绰地能看见迎接的人都在门口站好了。

  但是丘严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来接她入府的人,那只是下葬时侯的纸扎人和那只会动的木偶。

  “妈妈,如果有下辈子,孩子还投胎来你这儿。”

  这是男孩儿对红衣新娘说的最后的话,要进入仪式了,他不能再开口了。

  “前面就是了,奴婢不好相送了,娘子自进去便是。”

  打灯笼的小女孩儿想来也是看不下去,说完之后又加上一句。

  “夜路难走,奴婢把灯笼留下了,前面有水井,娘子回来时可仔细别走岔了路。”

  丘严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反正他也回不来了。

  红衣新娘颔首道谢,男孩儿的视角转向另一个方向。

  丘严被这视角转的晕的晃,好不容易定住心神看去,只见在院里的假山背后,一只微笑的木偶人正在向他挥手。

  小男孩儿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假装没有看见。丘严天灵盖发凉。

  又是一个木偶人,这家到底是有多少旁门左道,可别这家子都是木偶吧?

  这孩子也真是厉害,心跳如雷鼓,面上竟丝毫不现,要是换个时代必定是嬴政这类伟人。

  红衣新娘站在门边上踌躇片刻,终于抬脚迈过门槛。

  满屋的蜡烛瞬间亮起,丘严眼前一片光晕,用力闭了闭眼睛才看清楚周围的事物。

  和他在幻境中看到的毫发不爽,成排的纸人,上座的木偶人,手边摆放的茶水,还有……

  坐在他位置上的,是那天见到的红衣新娘的姊妹。

  她看上去也不太好,涂了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脸上的惨白,刚才自燃亮起的蜡烛已经把她吓得不轻了。

  可能是因为男孩儿和她说过要等等他,也可能是红衣新娘知道即将发生的,她也无力改变的事情,总之。

  她走的很慢,异常的慢,像是要把每一个脚步都落实了。

  可是走向上座的路总共只有那么一点,她还是要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

  上座的女人看着有些奇怪,她好像是无法动弹,眼睛里面尽是怜悯和不忍,同时又有一些……窃喜?

  丘严看着她,应该是男孩儿看着她,丘严感觉自己现在心里的情绪十分难以言明,对面前上手坐着的这个女人,他有些怨恨,但是更多的是感激。

  就好像她帮了什么大忙。

  但是女人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感激之情,脸上的表情更加惊恐。

  就像当时的丘严一样。

  头被砍掉的时候真的很难熬,尤其是红衣新娘手很抖,更加痛了。

  男孩儿的头被装进陶罐,在盖子盖上的瞬间,丘严看到了盖子上面的往生符。

  随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

  丘严摸着自己的脖子,面前的新嫁娘依旧乖巧地坐着,好像刚才砍掉他的脑袋的不是她似的。

  他大概明白了,红衣新娘为了女儿的前程嫁给了一个大户人家的死人做冥婚。

  但是她还有一个儿子,这户人家觉得她的儿子长大了就是祸害。

  刚好今年祭天的人选还没有定下。

  红衣新娘参加了残忍的仪式。

  男孩儿成了祭品。

  “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丘严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脑袋被砍下来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我是妈妈啊,我是那孩子的妈妈!”

  红衣新娘又开始激动,井下的整个空间都随着她的身体开始颤动。

  “我说,你是跪在地上的那个,还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

  丘严才不怕她,站起身来死死盯着她的红盖头。

  虽然他现在的身高只有一米二,但是气场肯定是有两米八。

  颤动停止了。

  欺软怕硬的东西,呸。

  丘严在心里骂她。

  “我……我是……”

  “你是堂上那个。”丘严偏着头看她,脸上都是不屑和嘲弄,“是你害死他们的。”

  这里为什么莫名其妙会有一口深井?丘严想起来小丫鬟的话。

  “前面有水井。”

  “别走岔了路。”

  红衣新娘从木偶人的堂里出来,心理上肯定是收了很大的冲击。

  她可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是你把她推下井的?”

  “怎么可能!”

  “我是她的亲姊妹啊!我不会!我……”

  红衣新娘说着,又歪着头,好像很迷茫,有刹那间的疑惑。

  好像在认真思考丘严的话,她在想这件事情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

  “你敢说她女儿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我……我……”

  “我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下手……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红衣新娘的手再次攀上了自己的盖头,她好像很想把盖头摘下来。

  用力捏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施行自己的想法,期期艾艾地哭起来,血泪从盖头下面递到地板上,溅出一片血花。

  “你让我们帮你出去,你自己觉得自己应该出去吗?”

  面前的红衣新娘和房间里的新嫁娘,一定有一个是他现在这副躯壳真正的母亲。但是,是哪一个?

  真正的母亲是不会伤害自己孩子的,即使生前可能会,但死后,在这里肯定不会。

  所以……面前这个死了以后都不能独立思考的女人才是男孩儿的亲生母亲?

  房间里面的那个是杀害她们的凶手?

  “你是跪在地上求她的那个。”丘严说出了和之前完全相反的话,“是你的亲姐妹害你去跳井的。”

  “啊?啊……”

  面前的女人更加茫然了,她的记忆好像早就混乱,已经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情。

  “你认真回答我的话。”

  丘严把脸凑得更近了,谁知道红衣新娘在看到他脸上的刀疤时突然失控,双臂紧紧抱住丘严,尖声嚎叫。

  “孩子!我的孩子!”

  “你们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孩子!”

  丘严被勒得喘不过气,可是女人的手臂好像钳子一般,他根本挣脱不开。

  “妈……妈妈……”

  这两个字宛如祖师爷的招魂铃,出口的瞬间就让失控的新嫁娘冷静了下来。

  “妈妈在……妈妈在……”

  红衣新娘轻轻拍着丘严的背,安慰被她自己吓到的小孩儿。

  唐安言:……我要不要上去帮忙。

  ——————

  丘严在背对着新嫁娘蹲了好久,一只手在地上画着圆圈,另一只手轻轻点在眉毛上。

  他在思考,努力把自己得到的信息理顺。

  新嫁娘的姊妹应该是从老爷那里得到了好处,为他的儿子找来了冥婚。

  而红衣新娘从大堂出来之后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从而去投井。

  这中间明显少了段什么,好像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但丘严现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井底的空间不大,显得格外安静,丘严手指搅动砂石的声音很明显。

  “你想出来了吗?”

  唐安言有一只腿落在上面了,红衣新娘拿了个木棍给他先凑活凑活。

  “你能不能再给我套出点什么来,我觉得少了些东西。”丘严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有些委屈,“但她好像不是很乐意告诉我。”

  这边新嫁娘已经修补好了唐安言的身体,虽然看着奇形怪状的,但胜在行动还算方便。

  “我倒是有些你不知道的。”


第一百零一章 你就这种封建思想

  “你有没有发现不合理的地方?”

  丘严仔仔细细把唐安言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反复复转了两圈, 然后摇摇头。

  “没发现。”

  “你好好想想,新娘身上,你吃的食物里,有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是符水!

  红衣新娘按理来说是游魂一类的东西, 她怎么能使用符箓呢!?

  她治好丘严的嗓子那时候, 是烧了一张符纸在碗里的!

  但是唐安言贴在门上的镇宅符也确实对她有作用, 这又是为什么?

  “你的符咒驱鬼辟邪, 她的……”

  “招鬼招魂。”

  丘严想起来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 陶罐盖子上面画着的往生咒。

  “你看这个。”

  丘严把往生咒画在了脚下的砂石上。

  “这个往生咒有问题吗?”

  “这不是往生咒。”

  唐安言蹲下身来在丘严画的纹路旁边画了另外一个符咒。

  “这才是往生咒。”

  ——————

  丘严对着看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抬头。

  “看出不同了吗?”唐安言问道。

  “呃……这一圈是反的?”

  “对。”

  唐安言欣慰地点头, 丘严有种看见自己大学导师的感觉。

  “正着的是往生咒, 是让灵魂去往极乐,轮回投胎。”

  “反着的……你可以看作是把灵魂拘禁起来。”

  “那我喝下去的也是?”

  看着唐安言默默点头, 丘严的心跳快了起来。

  “没关系,我也喝了。”看他实在是害怕, 唐安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她让我们留在这里的方法。”

  “也是你出去的前提。”

  红衣新娘默默抬起头看他们,目光好像透过红盖头化为了实质。

  她好像真的能看见他们。

  “这里和外面的世界是一样的, 魂魄离体即死亡。”

  “而且在这里的死亡, 就是真正的死亡。”

  上面那个囍嫁娘是真的想把丘严他俩当成孩子养。

  她把丘严现在这副破破烂烂的躯壳用细腻的针脚缝的漂漂亮亮的,然后又逼着他自己肢解自己?

  一个母亲, 她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做这种事?

  难道是因为好玩儿?

  “你有事没告诉我。”丘严说道,“先让我们上去吧。”

  “我……”红衣新娘刚想反驳,就被丘严后一句话堵了回去, 差点把自己噎死。

  “上不去的, 井口被她画了符。”

  丘严眯着眼睛向上看, 井口闪烁着淡淡的红色光芒, 蛛网似的。

  “我来。”

  唐安言踩在石壁上往上看,不就是拦人的符咒吗,他画的多了。

  这也是被扭转的咒痕,就像是一扇只能进不能出的门,里面的人会死死困在这里,永远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给我一块石头。”

  新嫁娘的阵法主要用的是朱砂和石块,朱砂就是丘严看到的人头眉心那两笔咒痕,石块压在井上边缘的位置。

  只要改变一块石头的方位,这个符咒很容易就解开了。

  唐安言把手中的石头尝试着慢慢托举出井口,不是活物,应该……

  “啧。”

  不行,红衣新娘画的这个符咒太完整了,石块出不去。

  唐安言现在就跟一只壁虎似的,扒在井壁上面凑着脑袋往上看。

  “噗嗤。”丘严看着好笑,没忍住笑出声来。

  唐安言瞪他。

  “我错了。”丘严求生欲极强,“错了。”

  小天师自然不和他计较,又看了两眼把符纹记住了,转身跳下来。

  “我推一遍,你想想出去以后怎么办。”

  唐安言盘腿坐到地上,闭上了双眼。

  用木棍凑合的腿看着滑稽又有些让人心疼。

  “我能怎么办……”丘严撇撇嘴,转向红衣新娘,“你再让我去看一遍。”

  俗话说得好,常复盘才能发现漏掉的大问题。

  ——————

  在丘严第二十三次被砍下脑袋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

  那个假山后面向他招手的木偶人。

  坐在堂上的一共有两个,一个是新嫁娘的姊妹,另一个是木偶人。

  堂上的这个木偶人应该是家里老爷的替身,他肯定是觉得晦气,于是用木偶做了自己的形象,代替他完成这个仪式。

  但是这个仪式上又必须有一个活人坐镇,于是新嫁娘的姊妹在堂上也就合理了。

  那躲在假山后面的木偶人又是代表谁?

  丘严现在有两个猜测,要么这是和新嫁娘结冥婚的新郎,要么这是大户人家里面的太太,如果她已经故去的话。

  “你嫁过去的时候,那家里的大太太还在吗?”

  “在的。”新嫁娘十分肯定地点头道,“他们家里的老爷原本有一房原配,两年前就故去了,这一房是新续弦来的,应该也算是大太太。”

  “那为什么让你的姊妹坐堂?不应该是大太太来吗?”

  丘严看的电视剧上婆婆都是要给新娘红包的,难道是假的?

  “大太太那时候怀孕了,我又是冥婚,本就不好冲撞。”红衣新娘把手伸进红盖头,看样子是在抹眼泪,“郎中又说她胎相不稳,在我进府一个月前就搬到老宅子里养胎去了。”

  “你那时候就是求她来坐堂的?”

  “我可是塞了一个大大的福包,她才来干这晦气的事。”红衣新娘期期艾艾地哭着,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丘严不是很理解她这种心理,虽然不是该他管的事情,但丘严是热心的小孩子,他打算骂醒自己这位便宜母亲。

  “说什么的。那冥婚难道是你自己上赶着去结的?这门亲是谁给你定下来的?”

  “是……是姊姊,媒婆说我这种晦气的人也就只能……”

  “什么叫你这种人,你是那种人?你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怎么就晦气了?”

  “我……我……”

  “我问你,你的第一任丈夫是怎么死的?”

  “在……在压货的途中遇见了山匪……”

  “那是你的错吗?那不是山匪的错吗。”

  “要不是我克的他也不会……”

  “行了!不是你的错,你在家相夫教子,贤良淑德,是典范,别被所谓的贞节牌坊给压死了!”

  男孩儿包子一样稚嫩的脸上尽现英气,凶神恶煞犹如忿怒金刚。

  红衣新娘看着他,啊了半晌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好了,走吧。”

  唐安言从井口跳下来,拦住他们的结界已经被解开了。

  他没有朱砂,只能是划破自己的手指,以血为朱,改了几笔符箓。

  鲜血淋漓的手指看上去有些吓人。

  要说这红衣新娘的手法也太好了些,布娃娃的血肉都能弄得和活人无二。

  井里太过安静,丘严和红衣新娘的交谈被他听了个明明白白。

  “你怎么知道她的第一任丈夫是死了?”

  唐安言有些好奇的凑过来问丘严,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的害怕让红衣新娘听见。

  “像她这样因循守旧的古代人,就算是家暴被打死了都不会提出和离吧。”

  丘严替他止住血,微微叹气,旧社会都把人逼成什么样子了。

  抬头一看,新嫁娘已经翻出去了,丘严只能看见她从井边一闪而过的婚鞋。

  鲜红色的,好像被血浸泡过。

  摇摇头,丘严不指望能用两三句话把她叫醒,但这些话总是要有人告诉她,然后让她用余下的时间慢慢琢磨。

  ——————

  丘严现在已经知道假山后面的木偶人是新郎了,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二十三次断头台没白上。

  红衣新娘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封建妇女,就算是冥婚,她也会勤勤恳恳照顾自己的死人丈夫。

  尤其是现在他俩都没活着的情况下。

  她爱她的家庭,爱她的丈夫,爱她的孩子,甚至于可能害死她的姊妹她都以礼相待。

  那个木偶人,一定被她安稳地藏在这座房子的某一个地方,而且是舒适地放着,空间应该挺大的,不算难找。

  “不管她吗?”

  唐安言看着丘严走向和红衣新娘相反的方向。

  被红衣新娘冲开的门大刺刺地敞着,那边房间的吊灯没有亮,黑洞洞的就好像怪兽张开的嘴巴。

  “不用。”丘严小心听着另一扇门外的动静,“我们先去找通关的钥匙。”

  显然,对于红衣新娘来说,疯魔与成佛之间只差一个人——

  冥婚的新郎。

  “我怎么觉得她会疯的更厉害?这不是她杀害自己孩子最直接的人吗?她怎么还会爱新郎?”

  唐安言顺着房间的边缘挪动着脚步,绕过守着门的大狗。

  它正在睡觉,呼噜打的震天响,丘严都能看见它的鼻涕泡。

  “害她的是老爷和媒婆,干这个死人什么事。”

  丘严拎起门把手,缓慢地向上提,老旧门板这样开就不会有声音。

  关上门之后,丘严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这不过他不是以木偶人的形象出现的。

  这是个极俊美的男子,看上去二三十岁的年纪,但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疾病缠身显得有些孱弱,身上的大红喜服倒是为他苍白的脸增添不少气色。

  他倚靠在一张藤椅上,手里还拿着未读完的书卷,一副文人墨客的做派。

  “他长得还挺好看。”

  丘严的感叹刚出口,就被唐安言瞪回去了。

  这孩子哪儿来的这种豺狼虎豹的眼神?那不就是好看吗!还不让人说了!

  “但是看上去好像是死了。”

  丘严:……我到底是怎么说出来这种话的,还是闭嘴吧。

  “你先给他定住,我再叫醒他。”

  藤椅上的人睫毛颤动了几下。


第一百零二章 新郎

  “两位小公子不必这样, 想问什么,杨某配合便是。”

  唐安言的黄符刚刚挨上新郎的额头,他可能是感觉不舒服,手指一勾, 符箓就化了灰烬——

  符纸对他没有用。

  这都是些什么鬼啊, 这是个符箓免疫的, 外面还有个可以使用符箓的, 真操蛋啊。

  丘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唐安言拦在他身前,孩子的背影看着十分单薄。

  “不用紧张。”新郎挤出一个笑容, 轻喘了两声, 苍白的脸上因为咳嗽有了些血色,“我没有什么恶意。”

  “你就是外面新娘……”

  丘严的话都没说完, 新郎打断了他。

  “露儿是不是,咳咳, 是不是又,咳咳咳……”

  男子面上的表情眼看着变的焦急起来,挣扎着想要从藤椅上站起来。

  可是胳膊没支撑住, 一下子便倒回椅子上, 头不小心磕在靠椅上,发出“咚”的声响。

  “你别急, 没什么事。”

  丘严赶紧跑过去按住他,这样个病秧子但凡出点事儿,那红衣新娘不得弄死他第二次。

  “小公子, 咳, 露儿虽然有些时候发火, 但她还是善良的。”

  “你等我去劝劝她, 没事儿啊,没事儿。”

  说着,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你歇着吧!”

  新郎的身子是真的弱,手腕细的就像是根干枯的藤条,丘严现在的小孩儿手掌都能轻轻松松握住。

  “你就回答我,成亲之前你有没有偷偷看过人家?”

  丘严发现被自己压制住的手腕已经不再试图抽出来,彻底放松下来之后便也松了力道。

  “呃……”新郎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到处乱转,最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我就是躲在那里,想着就看一眼……”

  “你见到我了吗?”

  “嗯……那时候应该不是你,那个孩子,哎,他应该已经不在了。”

  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好像想起来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也跟父亲说过别给我做冥婚。”新郎看上去很怅然,嘴抿成一条线,“他也答应我了。”

  但老爷子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就这么孤身一人离开了太让人难过,他接受不了,就托媒婆找了个能体贴照顾人的。

  既为儿子黄泉路上找了伴儿,又解决了献祭的难题。

  而且除去彩礼,只需要很少的银钱管一个小女孩儿长大,老爷子何乐不为?

  怕是晚上做梦都要笑醒的。

  “你还做了什么?”

  这就纯粹是好奇了,丘严是很想知道这人微笑着冲他招手到底是要干什么。

  “还……没有啊,我就和他打了个招呼,但那孩子好像没看见我。”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已经死了,还以为只是普普通通地出门转转。

  “这里只有你和她吗?”

  犹豫片刻,丘严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他感觉面前这个人好像不知道还有第二个新嫁娘存在。

  “是啊,这是我们的房子。”

  新郎回答的很肯定,不容置喙的。估计现在丘严要是告诉他“你们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话,这人能跳起来打他。

  “你们有孩子了吗?”

  这句话纯粹是丘严随口说出来的,他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还……还没有。”

  新郎脸上竟然浮现出片片红晕,带着点少女的羞涩。

  “什么?”丘严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啥。

  没有?那外面那些布娃娃都是红衣新娘捡回来的啊?!

  她就像个人贩子似的净做些拐卖人口的事情?

  “你们就在我这里呆会儿吧,露儿马上回来了,我和她说说带你们出去。”

  怕是她会觉得我们来打扰了你的清净,给我们拆了吧……

  丘严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黑暗了。

  但是不呆在这里也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后的房间了,再没有其他的门可以被打开,还好这里只有个还算友好的怪物。

  丘严好奇地去看条案上放着的书和字画,上面清晰地勾勒着一个女人的面容——

  是露儿。

  书上的棉线明显是新换上去的,护封也是新包上的。

  丘严随手翻动两下,有些段落边上还写了批注,娟秀灵动的字迹一看就是女人写的。

  这对鬼夫妻应该挺恩爱的。

  “为什么他变成鬼之后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鬼也会生病吗?”

  丘严看着再次昏昏欲睡的新郎,感觉要是没有这身红色喜服衬托着他简直就是一张纸,风都不用吹,他自己就已经倒了。

  “和他生前的状态也是有关系的。”唐安言说道,“他之前身体一直不好,长年累月的吃药,咳嗽这些症状已经变成习惯了,轻易很难改变的。”

  “就像是你习惯了呼吸一样,我们现在说白了就是鬼魂,你试试不呼吸其实也是没差的。”

  丘严真的试了:“真的没有区别啊,我也不会有窒息的感觉,不太舒服就是了。”

  “这就是已经养成习惯了。”

  唐安言点点头,吭哧吭哧踩着椅子爬上条案。

  “这副身体真费劲。”丘严想道,“但是这个人竟然没因为他们现在是以孩子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就轻视或是傲慢,这人真是不错。”

  不愧是世家教育出来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

  丘严基本上把架子上面的书都扫过一遍了,门外才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一听就是青春靓丽的少女。

  “吱呀。”

  门开了。

  “华海!”

  红衣新娘已经摘下了厚厚的盖头,只是日常的妆容和随意盘起的发型就已经好看的像一支玫瑰花。

  只是在看到丘严他们两个小孩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呃……”

  丘严其实开口是想叫一声什么出来的,但是话到嘴边又没说。

  这应该叫什么?

  “妈妈”?人家俩还没有孩子。

  “阿姨”?妈妈都叫了多少回了。

  “你好,我们是误入进来的。可能有些事情需要和你说一下。”

  还得是小天师。丘严暗暗竖起大拇指。

  唐安言没有直截了当的让她放他们走,毕竟还有一房间的小孩儿在那儿。他当然不能不管。

  “出来说吧。”

  红衣新娘咬着后槽牙,任谁都能听出来她的恶意。

  丘严特意没有关门,他们谈话的场景必须让杨华海看见。要不他俩的小命百分之九十要交代在这里。

  “你们要做什么?”

  红衣新娘一定没有想到她有一天会和两个孩子谈条件,尤其还是她自己带回来的。

  “两个条件,把我们安全地送出去,还有妥善安置那些孩子。”丘严俨然一副谈判专家的架势,毕竟他在的小公司人手常年不足,他也被锻炼成了小半个公关,“当然,作为交换,我们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往事。”

  “你们见过她了。”

  红衣新娘点头道:“没想到她居然为了重获自由任你们摆布。”

  “这不是摆布,我们属于合作关系。”

  唐安言帮助井底的新嫁娘破开红衣新娘的拦截咒符,她告诉他们之前的事情。

  很公正的交易。

  “那是我的孩子们,我不会转手送人。她作为杀害我孩子的凶手也别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听到这话,丘严都给气笑了。

  “你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你害死的她的孩子吗,怎么还反将一军呢。”

  “谁说的!要不是她当初硬逼着我做冥婚,我的孩子也不会死!”

  红衣新娘满眼都是怒火,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去了。

  房间里面羸弱的杨华海是个好人,她不想让他难过。

  “你是哪一个?”丘严问出了在井下问新嫁娘时候同样的问题,“你是坐在堂上的,还是跪在堂下的?”

  ——————

  “露儿!你别走啊,人家这桩婚事也是挺好的。”

  天旋地转之间,丘严再次拥有了不属于他的记忆。

  眼前闪过血光,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红纱,远处的情景看不真切,但是声音却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他是个病秧子,街上早都传开了,说他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可活的。”

  这是露儿的声音,丘严记得。

  “我的好姊姊,你这可就想岔了不是。”说话的女人拉住露儿的手,用力拍了拍,“他虽然是个羸弱的,但你嫁过去可就是正室的娘子,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富贵。”

  “那老爷是想找个人冲喜的!我才不去,妹妹要是觉得好,自去便是,不必与我商量!”

  红衣新娘说的恼了,一把抽出被女人攥在手里的袖子,气鼓鼓地走了。

  视角再次转换,丘严头晕地直想吐。

  这些人都不会好好转视角不是……

  过了一会儿,丘严发现不是时间的问题,他现在好像是被倒掉在房梁上。

  “这人不错,家境虽不算殷实,倒也不贫寒。”

  说这话的应该是媒婆了,听声音倒是挺可靠的。

  见面前的人不说话,又摊开了个什么东西,应该是给对面的人看了画像。

  “看着壮实,干农活总是不差。”

  “你看看,给个话。”

  丘严正要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听见对面的人开口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些羞涩。

  “这个倒是不错。”

  是露儿的声音,听着只有十五六的年纪。


第一百零三章 冥婚

  丘严很奇怪, 都说古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这露儿还为自己相看起来了?

  古代有这么开放吗?

  正想着,就听见露儿又开口了。

  “劳烦红娘多费心了。”坐着的女子拿出一把散碎银子塞进媒婆手中, “这些拿去吃茶, 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你。”

  媒婆笑了两声把银子收起来:“柳霜姑娘的姻缘就包在我身上了, 这些都是好人家, 要是还不满意我再去打听打听。”

  柳霜?她不是叫露儿吗?

  “多谢红娘了, 这个我看就很好,待我回去和霜儿说说, 她也会愿意的。”

  “还有一事, 露儿姑娘,我看你也是年纪了, 可曾婚配?”

  “这就不烦红娘了,霜儿替我留意着的。”

  女子吃吃笑起来, 脸颊羞得通红,像是抹上了最新出的胭脂。

  “那就好,那就好, 要是遇不到称心的, 还尽管来找我。”

  原来是这样,丘严明白了。

  她们应该是父母双亡的姐妹, 到了年纪却没有长辈照应,就互相代为相看,倒也不算坏了规矩。

  只是看上去, 妹妹好像没有姐姐上心啊……

  姐妹两个嫁的都不错, 柳霜嫁了那个壮实的汉子, 家中后来得了不少房产, 生活也算是殷实。

  柳露嫁了个当铺压货的伙计,是妹妹柳霜代为相看来的,虽然镖局里鱼龙混杂,但是好在这人老实,过的倒也算不错。

  ——————

  但是天不随人愿,伙计压货的途中遭遇了山匪,货物全丢了不说,几个伙计竟无一人生还。

  柳露当时正怀着小儿子,已经到了生产的月份。

  听到了这个消息惊惧异常,孩子早产大出血,差点就进了阎王殿。

  ——————

  “菩萨真人保佑,姊姊这次可真是有惊无险。”

  柳霜坐在柳露的床边,手里拿着绣花手绢抹着眼泪。

  “也是妹妹有眼无珠,竟觉得这是个顶顶好的人家。”

  柳露虚弱地躺在床上,她眼睛红肿,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

  扭头又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和逗弟弟玩儿的女儿,他们现在是没有爹爹的孩子了。

  “劳烦妹妹费心,我总得再找个人家才是。”

  虽然她和丈夫感情很好,但是两个孩子的前程不能不顾。

  总不能叫人家外面说这是两个没有父亲的小孩儿。

  “姊姊别这么说,现在养好身体才是头等大事。”柳霜握着柳露的手,轻轻拍着叫她安心,“我自是去为姐姐再找人家,姐姐放心,定不会委屈了两个孩子。”

  “要是姊姊不嫌弃,大不了到了年纪,我去给他们说亲,再陪上厚厚的嫁妆和彩礼,不会有人看不上他们。姐姐别再为这些老远的事情伤了思绪。”

  “这怎么成。”柳露轻咳两声,“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亲生孩子啊。”

  说着又要哭,柳霜赶紧岔开话题。

  “听说西市的点心铺子又开新的了,姊姊快点养好身子,到时候和妹妹一起去。”

  柳霜喜欢吃那些软糯的糕饼,幸而嫁的男人宠她,倒是想吃就给买。

  “新上的时兴玩意儿总是贵的,也怪妹夫宠你。”

  听到妹妹过的好,柳露也高兴,收住眼泪笑起来。

  这些天柳霜都住在柳露这里,姐妹两个说说笑笑,日子过的颇为不错。

  到了孩子满月那天,家里来了客人。

  ——————

  “嫂嫂,外面也知道你这过的不容易,但是这货也有哥一份不是,现在东家发火要钱,兄弟们也是实在没办法。”

  座上是个粗壮的汉子,肤色黢黑,两颊飘着红晕,好像在说什么十分为难的事情。

  柳露深吸一口气,这次压得货丢了,虽然有补偿金,但是一码归一码,丢了人家的货是要赔的。

  偏偏这一次还是人家保了价的,柳露能陪个倾家荡产。

  “嫂嫂,兄弟们也是难做,你看你这还带着两个孩子,哎。”

  汉子搓着手,抬眼看了一眼被帘子挡住的婴儿床,拿出个灰扑扑的袋子递给她。

  “我们受了哥那么多照顾,多少应该帮衬嫂嫂一些,这些散碎银子你先拿着,虽然不算多,但还是聊胜于无。”

  柳露没有动,那汉子就把袋子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面。

  “嫂嫂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都是兄弟们应该做的,但是还有大头要还,哎。”

  “去压货的不只哥一个,但是这许多银两就算是分成这好多份也还是不少。”

  柳露已经听不进去汉子的话,呆呆地盯着手中被按了手印的纸,上面的一千五百两触目惊心。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数字啊。

  但这钱是必须还的,而且还有期限。

  超过了这个期限,银钱就像是滚刀肉一样越滚越大,她还有个女儿的,万一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蛮横汉子找上门来……

  “我一定会还的。”

  就算是卖身,就算是死,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到一点欺负。

  “我一定会还的……你帮我争取再缓两天,嫂子求求你。”

  柳露双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身形显得更加单薄。

  “嫂嫂说的什么话。”那汉子看此情形也是不忍,又无从安慰,只能说,“我们肯定向老板争取到最大的限度。”

  粗壮汉子实在是受不来这种气氛,赶紧起身告辞。

  送走前来讨债的人,柳霜才从里屋走出来,拿过姐姐手上的契约条款一看,直接被红色的一千五百两惊得叫了起来。

  “一千五……”害怕又让姐姐着急坏了身子,赶紧伸手捂住了嘴,随手把纸往桌上一扔,“姊姊别担心,不就是……一千五百两吗,我这就回家凑,肯定能解决的。”

  “这还有两个多月的,没事啊,你别着急。”柳霜看着姐姐不说话,又细细与她算起账目来,“我家还有间小铺面,我这就回去找人抵了出去,实在不行,还有那几亩良田……”

  柳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柳露挥挥手打断。

  “你这都是祖产,动不得的,霜儿,你就答应姐姐,好好过日子,别再参和我的事了。”

  “哪里动不得,押解行那些人都是山里的莽夫,发起怒来其实姊姊你个女子能抵抗得住的?!”

  柳露眼里倒映着红色的一千五百两,满是绝望。

  “霜儿,你为我再挑一门亲事吧。”柳露把纸条折好放进袖子里,“我是个残缺之人,攀不上太好的亲事,只要是有钱……愿意要我……哪怕是个凶猛的长虫,我也嫁得。”

  说着说着,眼泪又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柳霜赶紧拿出帕子为她擦脸。

  “姊姊莫要说这种话,你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人,自然是配得上顶顶好的人家。”柳霜说着也开始掉泪,姐妹俩哭作一团,“妹妹一定好好挑,定为姊姊挑出满意的来。”

  话是这样说,但是又哪有那么容易。

  柳霜是个再嫁女不说,还带着两个未成岁数的孩子,一进门等于是多了三张吃饭的嘴,一般人家哪养得起。

  眼瞅着最后的期限就要到了,柳霜为人家浆洗缝补的手上都是冻疮和裂口,省吃俭用挣来的钱却是远远不够补上窟窿的。

  火烧眉毛的时候,之前为柳霜相看的媒婆上门了。

  ——————

  “露儿姑娘,原本我这话是不能说的,但我在街头巷尾都听见了,你这些狗屁银子要是月底还还不上,这些粗鲁的汉子就要,就要……哎。”

  押解行都是些匹夫,好几次来都收不齐账目,便放下狠话,要是月底再不还清,就要柳露带着女儿和小儿子一起卖身勾栏。

  “我这里倒是有人出一千两的嫁妆指了名要娶你为妻,但是……”

  媒婆的话说到一半,满是皱纹的手就被柳露一把抓住。

  “我嫁。”

  “我还没说完……”

  “我嫁!”

  柳露显得尤其激动:“不管他是山野莽夫还是古稀老头,我都嫁!”

  一千两啊!这可是她的救命钱!

  到时候把这里的房子卖了,她就刚好能够还清这些狗屁烂账,儿子和女儿也能有个出路了!

  “露儿姑娘,你先听我说啊。”媒婆废了老大劲才抽出被柳露攥地紧紧的手,“这姻缘,它可不是个好姻缘。”

  “它是个冥婚。”

  柳露兴奋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冥……冥婚?”

  “就是让你嫁给一个死人啊!”

  最近镇子里好像没出什么白事,难道是……

  “就是杨家那个病怏怏的杨华海,一天之前刚走。”

  媒婆捡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深深叹气。

  “熬了这些年,也是不容易,还是走了。”

  杨华海她记得,当初就是杨家出了天价的彩礼指名要娶她,但是她嫌他是个病秧子,还和柳霜大吵了一架。

  怎么到头来还是……

  “我嫁。麻烦红娘费心。”

  柳露说的异常坚定,两只眼睛里早就没有光了。

  “我嫁。”

  媒婆看她实在是坚定,心里那叫一个揪心,说到底柳露和她女儿差不多年纪,将心比心,要是她的女儿要去给一个死人婚配,那她指定得一头撞死。

  “我嫁。”

  作者有话说:

  现代提倡自由恋爱,但请广大人民群众擦亮眼睛看好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


第一百零四章 都怪她

  看到这里, 丘严已经能够串起来全部事情的始末了。

  眼前这个红衣新娘柳露确实是个可怜之极的人,从小父母双亡,全凭和妹妹柳霜相依为命,长大之后好不容易出嫁, 本想着能过上安稳日子, 谁能想到丈夫竟然死了。

  死就死了吧, 寡妇也不是活不了, 可她竟然还要赔那一千多两的条款。

  真是把人往绝路上面逼。

  丘严想了想, 这事情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非得疯了不行。

  或许这就是女性的坚韧吧。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 这婚事是柳露自己定下来的, 又为什么说是柳霜逼着她嫁的?

  正想着,突然之间“砰”地一声巨响给丘严吓了一跳。

  “这可是个冥婚!”

  柳霜尖叫着跑进来, 跌跪在柳露面前。

  “也不是没有人来跟我提起这庄事情,都叫我给打出去了。”

  柳霜面露惊恐,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见此情况,柳露反倒安慰起柳霜来了,把她搀起来让座看茶。

  “妹妹别怕, 不就是个死人吗。顶多与他同躺一个棺材,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总好过嫁去一个莽夫家里成天挨打要好。”

  “不是……那个婆子没跟姊姊讲吗。”

  柳霜脸上的惊惧之色更甚, 瞳孔不停的颤抖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今年……今年轮到杨家做举行祭祀仪式……”

  柳露瞬间就怔住了:“祭……祭祀?祭祀……”

  村子里的祭年祀是挨家挨户轮流来的,每年都会有一个孩子要献给神明。

  奇怪的是竟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事情是合理的, 没有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出头。

  也可能是每家都有这样一个想法“我的孩子都死了, 你们也别想好过”, 谁知道呢?丘严耸耸肩, 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名状。

  柳露瘫坐在椅子上,脑子已经卡壳了,半晌无语。

  “姊姊,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柳霜支撑着从椅子上面站起来,握着柳露的手不肯松开眼里尽是不忍和恐惧。

  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祭祀仪式,但是却也见过许多因此疯魔的母亲,那桩样子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疯疯癫癫,口中囫囵说着人听不懂的话。

  “去年的莫家姐姐那个样子,姊姊你都不记得了吗?”

  莫怜雨穿着一袭新嫁娘的红衣,抱着半截孩子的尸身,仰面漂浮在水上,眼睛里好像映着恶鬼的身影,死不瞑目。

  柳露柳霜和她关系不错,连着抄了四本佛经为她供在牌位前面。

  说来奇怪,每本佛经都不到半个月就要么被鼠蚁啃食,要么被蜡油烫毁。接连抄了四本,没有一个幸存,最后抄录的一本被烛火点燃,差点连着佛堂一起烧没了。

  后来佛堂里的人觉得莫怜雨的牌位不干净,连着她们送上去的供奉一起扔在了大街上。

  柳露捡了回来,收在她的小抽屉里,每天点上一柱黄香供奉着。

  那个被莫怜雨死死抱在怀里的孩子就是她刚生下的,还不足月份的第一个孩子。

  莫怜雨嫁的不好,娘亲把她卖给了一家有些银钱的富户做了小,每天衣裳吃食都是下等再下等的,没有银钱打点关系经常受人欺负。

  好在还有柳露柳霜,能够时常照应着,但自从她怀了孩子之后,大太太就不让探望了,柳露最后一次见她就已经是一具尸首。

  想到这里,柳露已经把手中的帕子拧碎了,绢绺的布丝缠在手指上,就像是无依无靠的柳絮。

  “姊姊……”

  柳霜还欲再说些什么让姐姐回心转意,但是柳霜挥了挥手叫她不用再讲,脸上尽是厌倦的神情,眉眼低的不能再低了。

  “我想想……再想想……”

  门外突然响起剧烈的叩门声,把柳霜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

  柳露安慰着妹妹,支起身子去开门,丘严看到她的手都是抖的。

  “我会还的,这不是期限还没到……”

  柳露的声音里字字颤抖,句句都透着绝望。

  浑厚的男声响起,尽是些粗鄙不堪的字眼,听的柳霜在里屋都心颤,把小女儿牢牢抱在怀里,捂紧了她的耳朵。

  一声脆响响起,应该是打破了什么东西,随后那些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柳霜赶紧从出去查看,只见柳露捂着脖子坐在地上,周边是被打碎的瓷碗碎片,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染红了露出来白色的中衣领子。

  “姊姊……”

  “我只能嫁……”

  柳露面色惨白,就像地上的碎瓷片一样。

  她已经被打碎了,再也没有力气把自己重新粘起来了。

  “姊姊你说了你再想想的……你再想想……”

  柳霜简直是落荒而逃。

  ——————

  透露给柳露冥婚消息的媒婆隔天又来了,是来给她讲注意事项来的。

  “最后一个步骤。你要用带着的镰刀割下孩子的头,老爷会把它装进瓦罐里,然后给你一杯茶水洗去手上的血。做完这些就算是完成仪式了。”

  “什……什么?!”

  柳露知道为什么莫家姐姐的牌位怎么都供奉不到佛堂了,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孩子,而且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佛祖肯定是容不下她的。

  要她一个孩子去死也就算了,竟然……竟然……

  “露儿姑娘,我知道你定然是不愿的。”媒婆叹了口气,拍着柳露的手,“我知道你是有个亲生的妹妹……”

  “霜儿不能为了我做这些事情,我不……”

  媒婆用力拍了拍她的手:“露儿姑娘,这门姻亲还是霜儿姑娘让我来上门说的,她又有什么做不得?”

  “什么?”

  这个冥婚是柳霜挑好的?柳露瞬间就成了一块木头,媒婆说的任何话都听不进去了。

  媒婆看她半天都不说话,只得是摇了摇头离开了。反正也不剩几天了,有些事情还是得柳露自己想明白的好。

  媒人走了之后,柳露就领着两个孩子去了柳霜家。

  之后的事情丘严就都知道了,但是回忆还在继续,好像非得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看完。

  再看一遍。

  ——————

  “霜儿,姐姐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就当是你救姐姐一命,我永远都会记得的。”

  柳露期期艾艾地掉眼泪,怀里的男孩儿面上带着些惧色。

  “姊姊要我替你穿上喜服去拜姻亲,这……这不是……”

  柳露让柳霜替她成亲?可是丘严明明看到柳露和她的孩子说着“请罪”之类的话……

  “不……不用,只要在仪式上……”柳露扯着自己妹妹的衣角,苦苦哀求着,“霜儿,我下不去手,我真的……我真的不行。”

  红衣新娘似乎是不愿意在面对一次自己这般丑态,省略了中间和姊妹的拉扯,丘严直接看到了最后的一幕。

  柳霜受了柳露的红封,最后答应下了这件事情。

  丘严看那红封,属实是沉甸甸的,应该又不少银子。

  那也就是说,最后砍掉小孩儿头颅的其实是妹妹柳霜,堂上坐着的才是姐姐柳露。

  最后被杨家的茶水冲刷双手的是柳霜,嫁给杨华海的是柳霜,现在站在丘严面前的这个红衣新娘其实是柳霜?!

  井底的那个新嫁娘才是柳露。

  妹妹顶替了姐姐原本的命运,替柳露配了冥婚?!

  所以面前这个红衣新娘才说井底的新嫁娘是杀害她的凶手,对她百般折磨。

  一切就是像是终于理顺了的耳机线,丘严找到了最开始的绳结。

  而因为杀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柳霜心有愧疚,所以在各地寻找像男孩而一样被残忍杀害的孩子,把他们养在身边,当成自己的孩子。

  虽然有时候会暴起,觉得是因为柳露才让自己的生活遭受如此严重的波折,才会像逼着丘严一样逼着孩子们伤害自己。

  丘严觉得她自己事后也是追悔莫及。

  这事情可就难办了,丘严无助地看向唐安言。

  他觉得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错处,只是因为旧社会的腐朽专横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令人无不叹息。

  “你姐姐还在那里,请她过来吧。”唐安言说着,勾起柳霜的手指,“其实你也很想她,是吧?妈妈。”

  柳霜的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杨华海一直在偷偷往这边看,见自己媳妇儿被说哭了瞬间就急了。

  “你们怎么回事,都说了会让你们走的,这么欺负一个女子,你们……”

  柳霜拦住他的话,轻轻拍着他的背,杨华海因为着急涨红了脸,咳嗽更加剧烈了。

  “你先进去,没事的。”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现在整个空间里就只有丘严、唐安言、红衣新娘三个人,还有给红衣新娘看门的那只大狗。

  大狗早就醒了,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

  丘严瞥了它一眼,等等,这狗脸上那颗红痣看着眼熟。

  给柳露拉亲事的那个媒婆脸上有一颗一模一样的。

  丘严又看了一眼柳霜,还行,还知道你姐也是受害者。

  这时候,对面的门开了,红色的嫁衣摇曳。

  两个红衣新娘相顾无言,没有争吵,没有打架,就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千言万语都在眼神中了。

  两姐妹到底还是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但是纠缠上千年的怨气又岂是这一朝能够泯灭的了的。

  丘严正想上前说两句打破一下僵局,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往外推。

  他就像一个麻袋一样被扔了出去。


第一百零五章 聚餐

  丘严醒过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白石那张担心到不行的脸。

  “啊呀!你终于醒了!”

  白石看见丘严终于从颤动睫毛到把眼睛睁开了,惊喜地大呼小叫。

  “你都不知道,就瞬间,你就消失了, 然后就在树底下出现, 就跟被谁扔过来的似的。吓死我了。”

  都不用丘严问, 白石直接把所有事情都掀了个底儿掉。

  银河在一边看着她笑。

  “唐安言呢?哎呦。”丘严摸了摸头顶, 他磕了好大一个包, “啊呀真疼。”

  “我哥去找东西了。这附近又有僵尸了。”

  “又来?!”

  他们还没走出这片林子,就像是行驶在隧道里的车, 明明把外面的太阳看得一清二楚, 但就是走不出漆黑的隧道。

  明明那条操蛋的柏油路就在眼前,丘严就是踏不上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他的头还是疼, 那个红衣新娘也真是的,对自己的小孩儿能不能爱惜一点儿。

  银河支起来一个小炉子, 里面咕咚咕咚地煮着什么东西。

  咕咕蹲在火边上,时不时往里扔点……鳞片?

  “你在干哈?!”

  “反正咱们也没啥吃的,让小人鱼往里加点海鲜呗。”

  海鲜……

  丘严:这些人类真离谱。

  “能吃吗?”

  丘严好奇, 之前是不是有个电视剧里有一道菜叫什么……麻辣鱼鳞?

  “你吃到了吐出来不就完了。”

  白石这孩子竟然翻他白眼!他要找唐安言告状!

  正说着, 小灰兔子跑到丘严边上逮着地上的草就开始啃,被他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

  这只兔子还是从镜子里面的游乐场里带出来的, 一直和白石在一起。

  小兔子很乖,也没什么存在感,丘严都快忘了有它了。

  刚揉了两把, 白石就出言警告道。

  “你放下我的小煤球, 它最近有点闹肚子……”

  话还没说完, 丘严就感觉怀里的兔子抖啊抖, 赶紧一把给它拎开。

  还是没来得及。

  “大哥我就这一件衣服……”

  丘严看着肚子上多出来的一摊黄色液体,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灰兔子啃出来的几个洞洞。

  “啊呀头疼……”

  ——————

  唐安言回来的时候,就见丘严上身□□地紧紧靠在火堆边上,感觉冻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唐安言:?

  “小灰兔子对我的衣服下黑手了。”

  丘严撇撇嘴,小灰兔子在白石怀里吧唧着三瓣嘴,一脸的“关我屁事”。

  唐安言失笑,揉了揉小煤球的头。

  “干得漂亮。”

  丘严:你说啥玩意儿?

  “我找到了这个。”唐安言拿出两个已经干瘪的枣核递给白石,“等下我再去找找,弄到人手三个就够了。”

  “这里僵尸不多,也不厉害,你们能不能见到还两说。”

  情况不危急,唐安言的心情倒是不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由的头。

  作为唐安言的守护灵,这只小乌鸦还是蛮受宠的,起码在这种没啥事情干的悠闲时候,丘严天天都能看见唐安言摸出个面包喂它。

  “你觉得柳露,哦不,柳霜……她们两个能和好吗?”

  丘严从乌鸦嘴里抢下来一块面包,银河煮的这汤实在是太腥了,就跟喝海水一样,他实在是喝不下去。

  还是蓝色猫头鹰城堡里面的欧包好吃。

  唐安言摇摇头:“不好说。”

  虽然丘严看了人家那么多记忆,但那终归只是碎片,不能完整地拼凑出来事情发生的始末。

  而且他们说到底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有很多事情都是不了解的,判断难免有误。

  虽然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丘严看柳霜对柳露是真的好,柳露也是,希望她们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吧。

  “还有一件事……”

  丘严想起来那个姓安的小女孩儿。

  “那些孩子中间有一个女孩儿,叫安娜,就是问你是怎么死的那个,你还记得吧?”

  唐安言点点头,他其实对这个安娜还是记忆很深的,毕竟她在自己还待在角落里的时候就每天问他“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我认识她,她就死在距离我家两个街区的小巷里,在我进入这里的两个月前。”

  “是一起奸杀案,死亡年龄和状态都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舔食餐盘的猫哥都停了下来,用脑袋上的向日葵去蹭丘严的小腿。

  “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唐安言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对啊,我们只要找到世界中心的那颗心脏……”

  白石想要点头附和,但是越说越没有底气。

  妈的那颗该死的心脏到底在什么地方!

  “咚。”

  像是木棍戳在地面上的声音,所有人的谈话声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就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

  “嗖!”

  听清楚了声音的来源,唐安言抬手之间三颗枣核飞射而出,宛如钉子一般钉进那东西的身体。

  怪声瞬间就不再响了。

  唐安言撑着膝盖起身前去查看,丘严顺道也跟着一起去了。

  再灌木丛的背后,是一具面色枯槁的老人尸体,三颗枣核稳稳钉在尸脊背穴的位置。

  丘严想起来了,这个东西他见戚年年用过,说是什么“枣核七枚,钉入尸脊背穴。”

  “不是七枚吗?”

  “那是防尸变的。”

  唐安言也不和他多说,只是轻飘飘地撂下一句。

  丘严这人,自己教他画符用符,他可倒好,找着个爆破符纸都敢往上使,他还敢教,别说丘严的小命,自己怕是得交代在他前面。

  唐安言蹲下身,捏着僵尸的下巴掰着左右看了看,又抬起他的手肘,最后在右手的食指根部发现了一个红色的,针尖大小的点。

  从鞋底抽出一把小刀,唐安言慢慢挑开僵尸手上的红点。

  蜘蛛的爪子露了出来。

  挥刀砍下,蜘蛛和僵尸的手掌同时被切了两半。

  “你……怎么知道有个虫子?”

  丘严再次认识到玄学的力量,当初抱紧小天师的大腿真是正确到不能再正确的决定。

  唐安言看着丘严的星星眼,不知道这孩子又在想什么呢。

  “他不是僵尸,他只是刚死。”

  丘严:?

  刚死还能动,那不就是僵尸吗?

  “还是不一样的。”唐安言边把蜘蛛的尸体收拾起来,边想着怎么和他解释,“这个老人虽然面色枯黄感受,但是骨头硬朗,身体康健……”

  “你怎么知道?”

  “我算了一卦。”

  丘严:……

  唐安言不是没教过他小六壬和梅花易数,但是丘严记不住。

  “他身体还是挺好的,总的来说就是命不该绝。”唐安言接着说,“但是他又是以这种形态出现,是被人控制了,不是僵尸。”

  “那他还能醒过来吗?”丘严看唐安言直接砍掉了人家半个手掌,惊起一身冷汗。

  “年纪太大了,醒不过来了。”唐安言摇头。

  以活人招魂,就算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都要元气大伤,躺上个十天半个月,从此气血两亏,何况是年迈的老人。

  “真可恶。”

  唐安言皱着眉,心里惴惴不安,他突然很想算一下丘严的命数。

  都说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算命是不能往自己头上算的,但是唐安言现在有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就像是丘严变成了他唐安言手里的一只风筝,棉线落在自己手里,稍微用些力气就能让这个人从天空坠进深不见底的湖水。

  风筝线会被大风扯断,面前这个人他好像就再也见不着了。

  “怎么了?”

  丘严看着唐安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诡异,不自觉往身后瞅了一眼,还以为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

  “你这两天最好跟紧我。”唐安言说出来又觉得不妥,摸出两个护身符塞给丘严,“贴身放好。”

  “是有什么东西吗?”

  丘严皱着眉问他,唐安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是微微点头。

  “放心,你上次给我的还没有……”丘严的手往裤子口袋里摸,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他摸到的是已经被撕碎的符纸。

  把口袋整个翻出来,丘严倒吸一口凉气,唐安言前前后后给他的四张护身符全都被人扯烂,朱砂也暗淡了。

  “这……”

  丘严还没反应过来,唐安言一张引火符已经贴到了没有意识的老人尸体上面。

  霎那之间,火光冲天。

  唐安言:管他是啥,烧了再说。

  因为火真的很管用啊,不管是什么,只要是火焰燎过之地只会留下清清白白的土地。

  “拿好。”

  唐安言又嘱咐道,丘严觉得自己现在要是穿着上衣,这两个黄符就要被他塞进领子里去了。

  ——————

  白石看到这边冲天的或杠,就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她挺奇怪的,为什么每次只能把想要烧掉的东西烧掉,这个林子里面的树丝毫没被伤害到。

  就像是上面有一层保护膜一样,引火符对它们没有用处。

  作者有话说:

  麻辣鱼鳞来自武林外传第十二集受委屈伙计装叛变求生意老板充大方,“麻辣鱼鳞,酒酿萝卜皮,红烧胖大海,酥炸小黄瓜,炭烤母猪蹄,清蒸黄花鱼,汤水蛋花汤,冰糖肥肠”哈哈哈哈哈哈,友情提示各位不要尝试……


第一百零六章 先走一步

  丘严幸好是没穿上衣。

  他回来都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完了, 才觉得背上好像有点痛。

  那是被火舌燎了一下。

  “你反应迟钝?”白石拒绝给他使用技能疗伤,反正这点小伤对于丘严一个中间者来说也没什么,“你有点虎吧?”

  丘严发现白石现在的嘴是越来越损了,恶狠狠地盯着银河。

  丘严:都是你把我们家可可爱爱的小白石带坏了!

  银河:你滚。

  把碗底剩的最后一点汤递给猫哥, 丘严表示实在是喝不下去。

  “不是, 你这汤弄得也太难喝……”

  银河夹着一根白色的翎羽反复看着, 就像是东厂的公公端详刑具。

  “下次我来弄, 您那手还是留着打怪吧。”

  插科打诨过后, 丘严真的需要休息,和怪物斗智斗勇已经耗费了他太多体力, 他老有一种网瘾青年打游戏过劳的感觉。

  靠着唐安言的肩膀, 丘严简直一秒入睡。

  反正有小天师在他身边,周围的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唐安言也想睡一会儿, 但是正对着他的灌木丛里就是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

  “白石。”

  唐安言动了一下嘴型,几乎没有出声。

  白石明白他的意思, 从他手里接过符纸,甩手之间,符纸却在之间燃烧殆尽。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不要攻击。”唐安言再次说道, “他暂时没有恶意。”

  我当然没有恶意……

  崔珏站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 手指在一只外形酷似雪豹的大妖身上抚摸着,就像是在和自己的宠物玩耍。

  我要是有恶意, 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捂住雪豹的眼睛,唐安言视野中的红光不见了。

  “小鬼真是麻烦。”

  ——————

  丘严再次睁眼的时候,身边已经不是那片能看见公路的树林了。

  柔软的床, 雕刻着蝙蝠和蝴蝶的木桌, 琉璃的窗户。

  四面环水的房间, 丘严站在窗户边就能看见流淌的小溪和腾起的烟气——

  这地方怎么跟鬼市长得如出一辙。

  “就是一个地方。”唐安言见他醒了, 把手伸进褥子底下摸出来个皱皱巴巴的黄符,“房间都是同一个。”

  这是他上次特意塞进去的,总觉得自己还会再见到那个叫崔珏的人。

  果不其然。

  “还是那个叫什么绝的带我们来的?你见到他了吗?白石呢?”

  丘严有些着急,可别她们再次失联了,每一次和她们两个女孩儿分开,丘严都有一种再也见不到的恐慌。

  “崔珏。”唐安言安慰道,“别急,白石她们在另一个房间,就在隔壁。”

  就是不知道崔珏再次请他们来,是要做些什么。

  “他能是什么好人,上次还要抢我的牌子呢。”

  丘严突然想起来,之前走的时候,崔珏并没有把黄铜令牌还给他。

  那他现在手里的这个……

  丘严把手伸进口袋,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块刻着他名字的黄铜令牌。

  “你说,世界出现bug的概率有多大?”

  “你现在不就在里面吗?”

  ——————

  丘严莫名其妙就想起来,还在上学的时候,他的钥匙被室友借走了。

  但是晚上回宿舍的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很顺手地摸兜拿出钥匙开了门,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丘严惯例坐下打了一会儿游戏,感觉饿了就去小卖部买了泡面,顺手锁了门。

  从小卖部回来的时候刚好室友也回来了。

  室友告诉他钥匙放到他桌子上了,丘严一下就愣住了,又伸手摸了一下兜,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当天晚上丘严失眠了,想了一整个晚上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只能归结于灵异空间和平行世界上去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吓出一身白毛汗。

  ——————

  现在他手里这枚令牌就是当年丘严大学宿舍的钥匙。

  当时崔珏的态度明明就是不想把令牌还给他,但是这枚黄铜令牌就像是知道他属于谁一样,跟着丘严,形影不离。

  好像……有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明明一直待在唐安言身上或是别人身上的东西,只要是丘严意识不到,或是潜意识里觉得那东西就应该在某个地方,他就一定能在那个地方找到它。

  这不会是他的一个隐藏技能吧!

  丘严突然惊喜,正常世界里面的玄学甚至是带点恐怖色彩的技能在这里简直太好用了,如果真的是他还没有发现的某个技能就好了。

  正美滋滋地想着,窗户突然被敲响了。

  “咕咕?!”

  丘严刚叫了一声就被强力制止了。

  “嘘!”咕咕用食指抵在唇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我来不及细说了,总之我现在得走,具体原因白石她们都知道。丘严,这个给你。”

  一颗闪烁异彩的鱼鳞落在丘严脚边。

  “有危险我会知道,走了。”

  咕咕走的很匆忙,丘严只有时间把那颗鳞片捡起来。

  再抬眼的时候,人鱼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连水面都是平静的。

  “是长鳞啊,好好收着,这拔下来可疼着呢。”

  唐安言看了一眼,嘱咐道。随后打开门,白石就站在门口。

  女孩儿气鼓鼓地进屋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咕咚咕咚全喝完了之后才开口说话。

  “我就是个传声筒!”

  ——————

  忘川河里自古就有一个神兽驻守其中,保护河水万年和平,虽然期间经历许多次战役,但是守护忘川河水的神兽总是兢兢业业,后方从未出过丝毫差错。

  这里说的神兽应该就是那只长着触手的怪物,白石虽然没有见过他的全貌,但想来也是一个温柔的怪物。

  毕竟救过她的命,白石永远都会记得他。

  今天早上,白石还没醒呢,崔珏就凶神恶煞地闯进来,非要带走咕咕。

  这谁能乐意?

  本来就看这个穿长袍的不顺眼,怎么?你以为你是斯内普教授啊!

  银河当即一柄羽箭飞射而出。

  翎羽冲破空气,随后凭空消失在崔珏面前。

  “这次真的是有要事相商。”

  崔珏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太过于激动,缓了缓,两只手交叠与胸齐平,深深行了一礼。

  “还请……”

  一般来说,接下来就该叫咕咕的名字了,表示尊重的话还得在名字后面加上“大人”或者上面尊称,白石倒是还挺想知道这条人鱼的本名是什么的。

  但是咕咕直接尖叫起来打断了崔珏的话。

  “别!走走走,商量啥?!”

  白石倒回去接着睡,还没睡着呢,窗户就被哐哐哐敲地震天响。

  “天杀的竟然想让我去给那个破章鱼当徒弟?!爷爷的脑子有泡!小白石我先溜了,你给丘严说一声啊!”

  白石: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咕咕已经变回了人鱼的样子,两腮的鱼鳍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转身跃进腾起烟雾的流水中,不见了身影。

  虽然这副场景真的很美,但是白石就是能想到……被扔进锅里的鱼……

  真的是太饿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饭店!

  白石:生气。

  咕咕这边刚走,崔珏就推门进来了。

  “你能不能敲个门啊!万一我在干什么呢!”

  白石不满,冲着崔珏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惹得人赶紧拱手道歉。

  “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按照他的想法,人鱼一定是先去找丘严,但是没想到这鱼的脑子还挺好使,知道来一个声东击西。

  崔珏又气又急,慌忙退出房间,赶去给他那不管事儿的领导汇报情况。

  ——————

  白石抓紧时间说完了,咕咚咚把桌上的茶水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

  丘严问道,崔珏这么着急也就算了,你也这么着急?

  “他说的那个章鱼我好像认识,我得去看看。”

  白石像一阵小旋风一样跑出了门。

  “咱们也要去看看。”

  ——————

  忘川的路并不难找,但是现在河里的守护灵出现了问题,街上的小商小贩都被赶回家去了,丘严现在找不到人问路。

  但是白石好像没有这个苦恼,小姑娘明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却比丘严他们更加熟悉这里的布局。

  丘严跟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区,最后在一片滩涂上停下了脚步。

  那里亮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渡船上的老人就像是知道他们会来,正撑着篙向他们招手。

  “只有一个空位了。”

  老人的眼睛像是睁不开的样子,而且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人的身上。

  “你们肯定知道他想见的是谁。”

  丘严看向白石,女孩儿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快上船。”

  唐安言催促道。

  “他在等你。”

  作者有话说:

  小人鱼:我先滚了。


第一百零七章 给你找个工作

  白石到了湖心的小岛上,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小岛上的柳树被砍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木头桩子。

  满地的草叶也不见了,蓝色的粘稠血液铺满了湖心岛。

  白石看见了藏在草丛里的,枯草堆都盖不住的章鱼断肢。

  “你……还在吗?”

  女孩儿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朝着断肢靠近的脚步变得虚浮。

  她好像踩在了云上, 每一步都有陷下去的可能, 眼前的所有事物好像都在打转, 白石已经看不清楚哪里是草木, 那里是飘落的血丝。

  “孩子。”

  那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就像是白石最亲近的爷爷。

  女孩儿的眼泪瞬间就忍不住了, 大颗的金豆子落在地上。

  白色的光芒腾起, 枯草一时逢春。

  她听到重重的叹息。

  老人似乎是想要安慰自己的小孙女,但是话还没出口就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喉咙里黏黏糊糊的声音明显就是喉咙里面还含着血。

  “我在听,你别着急, 慢慢说。”白石听着难过,心脏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握住了,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 “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我已经在这里守护忘川河水千百年了, 现在不能继续了,白石, 你帮我找一个接班人。”

  这就是咕咕说的“徒弟”。

  “忘川河不能没有守护者,一切都会乱套。”

  “河水会倒涌,淹没望乡台。”

  “我做你的接班人!”白石冲着远方的山高声说道, 眼泪还挂在脸上,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那声音沉默了, 好像是没想到白石会这样说。

  随后他又轻轻笑了一声, 好像这一切都是合理的,能说出这句话的才是他所认识的白石。

  “你应该还没有见过我的样子。”

  河水倒涌,忘川中心掀起巨大的风浪。

  白石眼中倒映着晚霞的河水瞬间变得波涛汹涌,好像沉寂万年的泥沙被全部搅起,遮天蔽日。

  天空中开始落起雨来,带着血液的腥甜味。

  在龙卷风的中心,一只巨型章鱼漂浮半空,仅是张嘴之间就能吞下两支强大的舰队。

  白石能看见他脸上的鳞片,夹杂着鱼腥味和鳗鱼一般的粘液,猩红的眼球就宛如黑夜之中的血月,狼人会为之疯狂,那是吸血鬼的盛宴。

  章鱼的触手只剩下不到一半,断肢不断弯曲卷动,掀起的风带着血腥气扑到白石脸上。

  “即使是变成这样?”

  他有万分的把握,面前的小姑娘一定会被吓得瘫软在地。

  “克……克苏鲁?!”

  白石充满惊讶的眼睛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不是,我只是一只章鱼精……”

  半空中的大章鱼一下子泄了气,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巴掌大小的章鱼落在白石脚边。

  “总之,这活我是干不了了,得找个人替我。”

  或许是身体变小了,小章鱼的声音变得奶声奶气的,给人一种逞强小屁孩的感觉。

  白石把他拎起来放在手心里,小章鱼努力把残缺的触手全部卷曲起来,他不想让女孩儿看见,虽然伤口仍然在淅淅沥沥往下滴答着血水。

  手心绽放出柔和的白光,小章鱼整个身体都舒服地伸展开,断肢长得很快,就像是春天里抽条的柳枝。

  白石眼睛里的忘川河又变成了映着晚霞和野玫瑰的美丽场景,只是……

  湖心岛上如果也能恢复原貌就好了。

  “你和我细说一下选人的要求,我帮你留意着。”

  小章鱼一下子来了兴致,吭哧吭哧说了一大堆,后来丘严听白石转述的时候特别想掐死整个事儿多的小章鱼。

  “你找到人了一定要带他过来!”小章鱼在岸边和白石告别,就差拿个小手绢擦眼泪了,“这破工作我是一天也不想干了!”

  撑船的老人恢复了木头人一样的神情,机械的撑着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被菩萨扔到人间的泥点子。

  ——————

  白石讲述完来龙去脉,又灌下一大壶茶水。

  她现在就是脱水的鱼,一天讲两个又臭又长的故事,真是要人命啊!

  “说是,要熟悉水性啦,要有威严能震慑住人啦,要会搞好人际关系啦,要武力值高有技能啦……”

  白石边说边摇头,真不知道他那点脑子是怎么想的。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丘严听得皱眉,一脸的无可奈何难以置信,“我去找崔珏问问。”

  一个小章鱼的接班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可有可无的要求。

  ——————

  “也没什么要求,成年了就行。”

  崔珏正在批着像是古代大臣呈上来的奏折一样的文书,丘严看了一眼,还是朱笔,只是文书上面的字他看不懂就是了。

  “就这?”

  “就这。”

  “猫头鹰行吗?”

  “带来面试。”

  ——————

  城堡里已经大变样了,蓝色猫头鹰装饰的阴森恐怖的物品全部拿走,取而代之的是粉色的蝴蝶结和荧光棒。

  睡莲怪物估计是想过圣诞节了,大厅里还有新鲜砍下来的圣诞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搬过来的。

  灯全部打开了,金碧辉煌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城堡。

  丘严回去城堡找蓝色猫头鹰的时候,睡莲怪物正把人架在火上烤。

  他本来是想上前拯救下这个混蛋的,但是他在那鸟一脸的生无可恋里看到了习以为常,就知道这是弄不死他的。

  顶多是烧焦几根毛,无伤大雅。

  “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丘严的话刚出口,睡莲怪物身上的人头就凑到了他面前,正是那个老管家的脸。

  老管家仔细看了一番丘严,随后喜上眉梢。

  “你回来了。”

  他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丘严用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我想把他带走去守护忘川河,你看行吗?”

  “当然可以。”

  老管家更开心了,烧烤架上面的火焰瞬间熄灭的一干二净,连烟都没飘出来。

  几个脑袋口中咬着麻绳,三下五除二把猫头鹰捆的结结实实,扔给丘严。

  “带走吧。”

  老管家那张脸依旧是笑眯眯的整个城堡里的气氛明显欢乐很多,起码比蓝色猫头鹰当家作主的时候要愉快很多。

  特别是丘严已经知道现在的城堡里面没有僵尸和会动的布偶人,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也不是每一个怪物都很邪恶、恐怖、无趣嘛。

  丘严如是想。

  直到几个人头把一只僵尸扔上了烧烤架……

  “那我就先走了。”

  丘严挠挠头,心里吐槽道:报复心还挺强。

  ——————

  蓝色猫头鹰站在崔珏面前的时候,还是那样的翩然俊雅,如果刨除他身上被烧焦的羽毛和破破烂烂的燕尾服的话。

  只不过他现在不能说“哦,我亲爱的客人”了,因为他现在成客人了。

  “哦,我亲爱的友人,我想今天的天气是很好的。感谢你的盛情邀请,我们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谈话。”

  丘严是万万没想到,这鸟的心理这么强大,调整的真是快。

  崔珏都懵了,疑惑地看向丘严。

  “我以为,他是你带回来的犯人。”

  “怎么可能。他是别人的犯人。”

  以上对话源自两人的眼神交流,猫头鹰只是看看这个,再扭过头去看看那个,能够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脑袋看上去还是吓人。

  “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

  丘严:赶紧跑。

  面对这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脑袋,他有心理压力。

  ——————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唐安言已经挂满了一屋子的黄色符纸,这里再次变成了镇压邪灵的“锁妖塔”。

  丘严:……

  白石在旁边帮着收好已经晾好的符箓,银河坐在白石边上吃橘子。

  “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女孩儿嘴里被橘子塞得满满当当的,说话很含糊,唐安言出声制止她。

  “咽下去再说话。”

  丘严拿过房门口的小马扎,挑了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坐下。

  银河顺手扔给他一个橘子。

  “明天就可以走。”

  丘严咬着橘子,脑子里却在想,总不能白给崔珏干活吧,是不是可以捞点儿东西回来,毕竟那只鸟也不好抓不是?

  ——————

  其实这些事情都不用丘严操心,崔珏不是那种贪小便宜吃大亏的人。

  崔珏:主要是能报销。

  “这个给你们。”

  把几人送到鬼城门口,崔珏递给丘严一个玉质的小瓶子,看上去有些想太上老君炼丹之后会装的瓶子。

  “这什么?”

  “魂魄交换丹。”

  “两人同时吃下,就可以互换魂魄。”

  作者有话说:

  《克苏鲁的呼唤》中提到:它刻画的是一个怪物,隐约带有人的轮廓,却长着一个像八爪鱼似的有众多触须的脑袋,身体像是覆着鳞片的胶状物,长着巨型的脚爪,身后还有一对狭长的翅膀……它有着臃肿肥胖的身体……淌着粘液,巨大的绿色身躯蹒跚着从那黑暗的开口中拥挤而出,走进人们的视野……好似一座山岭行走于天地之间。


第一百零八章 我给你变个魔术

  丘严站在鬼城的大门边上研究了好久, 还是没看出来这东西的特别之处。

  看着就像是红豆一样,连豆子中间的那条缝都一模一样。

  “你说有用就有用吧。”

  玉瓶里面的豆子只有两颗,也就是说丘严只有一次的使用机会。

  崔珏满脸都是黑线,本来批那劳神子的奏折就批得不爽了, 还能让你小子给摆布了?!

  “你不要还我。”

  “我要。”

  “快滚。”

  “你看看你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死人样子。”

  丘严怼开心了, 跳下两节楼梯, 噔噔噔跑远了。

  崔珏拿出随身携带的花笺, 题头——

  “费用报销单”。

  白石抱着小灰兔子蹲在长阶底下, 看小蚂蚁吭哧吭哧往蚁穴里搬一具蚰蜒的尸体。

  见他出来了,站起身要走, 身形却突然僵住了, 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怎么?”

  丘严赶紧跑过去,脸上流出惊慌的神情, 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我……蹲太久脚麻了。”

  丘严:……

  银河在一边笑得都失声了。

  “你别笑那么大声,我都听不见了!”丘严佯怒道。

  ——————

  “我问过崔珏了, 他说世界的中心是一片富有生机的原野。”

  那里繁花似锦,芳香遍地。天边飞过金色的鹇鸟,漂亮的拖尾就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太阳永远高悬在头顶, 洒下流光溢彩的金色光辉。

  那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 在那里可以看见整条彩虹,就像是包裹世界的绶带, 世界的中心就是所有人梦想中的天国。

  “但此去路途遥远,且必是充满荆棘,还望友人归来无恙。”

  崔珏拱手之间, 仿佛已经逝去了整篇山河。

  丘严突然觉得自己是横渡易水的荆轲, 他是岸边击筑的高渐离。

  “大哥, 你煽什么情, 我还不想见到你呢。”

  丘严吐吐舌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珏愣了一下,随后嘴角一勾轻笑起来。

  “难怪连亚特兰蒂斯的国王也会变成你的骑士。”

  ——————

  “你就说,咱们这一路见过太阳吗?还繁花似锦,我除了这破林子和永远走不到头的公路之外什么都没见过。”

  白石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番话,压抑的天空和冰冷的空气让她心情愈加低沉。

  加上她本来对崔珏就没什么好印象,这下子算是彻底破灭了。

  “这些神职人员就会说,还会干什么。”

  女孩儿葱根般的手指在身边的树干上扣扣嗖嗖的,被唐安言一把抓住塞进兜里。

  “我也觉得。”丘严等到白石骂完了才开口继续说道,“但是刨除他说的优美辞藻不看,其实还是有有用的地方的。”

  所谓世界的中心,谁都没有去过,那里的景象到底是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

  崔珏的话一定不是白说的,只是丘严现在还破解不了他话中“加密”过的东西。

  “我要去看看我的古董店。”丘严说着,抬脚就走。

  “去干什么?”唐安言问道。

  “去看看我的店又为我挣了多少钱啊。”

  丘严手里漫不经心地向上抛着玉质的小瓶子,好像那里面就是两颗可有可无的治感冒的小东西。

  “还是给我吧。”

  唐安言怕他一不留神给摔了,伸手接过玉瓶,收进自己的口袋。

  “你觉得你拿走了就不在我手上了?”

  唐安言没有听明白丘严的意思,歪了歪头,就见丘严指尖一翻,玉质小瓶便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上。

  “怎么回事?”唐安言摸兜,里面空空如也,刚刚放进去的小玉瓶就这么被轻而易举拿走了。

  “你变魔术啊!”

  白石倒是很开心,她好久都没见过这些东西了。

  想之前和师傅、师兄一起在山上的时候,起码还能每个月到山下的集市上转转。现在可好,整天就是打怪练符、练符打怪,一不小心还有生命危险。

  光是想想都要委屈死了。

  “哎哎哎,别哭,你看我。”

  丘严顺手把小玉瓶扔给唐安言,手指在白石面前搓了两下,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差点戳到女孩儿的鼻子里。

  白石脸上的震惊都掩盖不住了,尤其是……

  “这连个太阳都没有,你哪里来的花?”

  女孩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初见世面的小白兔。

  “哥哥我自有办法。”丘严把头一扬,伸手在女孩儿的头上揉了两下,“好看吗?”

  白石猛点头,丘严把手指背到身后,指尖旋转之间,一大捧玫瑰还带着清晨的朝露。

  “哇!”

  唐安言站在丘严身后看的一清二楚,他的手上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再说这么大捧花,丘严不可能藏到什么地方去。

  “喜欢就好。”

  唐安言觉得自己哥哥的地位不保。

  ——————

  古董店里还是同样的荒凉,丘严一直惊讶在黑暗的树林里竟然有一幢亮着灯的房子,这不管看几次还是那么神奇的景象。

  “兄弟们!我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丘严在断手的身上看见了“惊恐”。

  骨架大哥很是激动,冲过来抱起丘严转了至少有三十圈。

  停下来的时候,丘严都要反应一下是先吐还是先揉揉自己发痛的肋骨。

  断手在木制桌子上敲了两下:“怎么回来了?”

  丘严对着两步冲到桌子前面,把断手提溜起来,然后像个还没有进化的猿猴似的爬到书架上面。

  “兄弟,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如果断手能说话,现在一定说的是这句。

  唐安言几乎能看看见他身上渗出来的冷汗。

  “我有问题要问你,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回答我,不然我就把你丢进去。”

  丘严已经把夹层上面的小门打开了,里面满满当当的镜子晃得人眼睛直疼。

  断手赶紧做出两个动作,企图让丘严放他下去。

  “好好好,放我下去先。”

  断手好像十分害怕夹层里面的镜子,就像是那里封印着什么十分凶猛的野兽,只要被扔进去就会立刻粉身碎骨。

  接过茶水,断手简直就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写,大概写了有一大半的木桌之后,顿了顿,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丘严。

  “你让我写啥?”

  “不知道你就开始写,你写的啥?”

  断手挠了挠自己,刚想要把上面写的东西擦掉,被丘严一巴掌拍走了。

  木桌上的水渍带着潦草,明显就是极度惊恐之下写出来的。

  丘严高考的时候都没他这么紧张。

  “我确实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这件事情说长其实也不长,说短倒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的清楚的。我可以告诉你们很多事情,但是如果你们要把这些事情全部弄清楚,估计要花费不少的心力。”

  “人之所以有负担,就是因为心里的事情太多,就是因为背负的东西太多。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肯定,你们一定没有完成最后一件事情。”

  “走之前,再去那个地方取一些松柏花吧,我知道那对你们来说是有用的。”

  丘严粗略扫过一眼,全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一巴掌重重拍在断手上面,他就像是被拍扁了的蜘蛛,半天都没有动静。

  “我问你,世界的中心在哪儿?”

  听了这话,断手立马来了兴致,几乎是跳起来窜上书架。

  一本几乎可以媲美字典的、包裹着厚厚书皮的大书被扔到桌子上,上面的灰尘飞扬在空气中。

  白石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这书都是古董吧,刚从墓里翻出来的?”

  断手不理她,哗哗哗地翻书,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连打了好几个响指叫他们来看。

  “世界的中心——美丽的天之国度。

  “漫山遍野的蔷薇花和向日葵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天边飞过金色的极乐鸟。

  “仙鹤带着西王母的圣旨,如雪的羽毛坠落人间。

  “穿过时间尽头的荆棘丛,那里有用彩虹做成的拱门。”

  这段文字的描写极其精美,但是丘严却看的毛骨悚然。

  极乐鸟,是通往天堂的飞鸟,传说中它永远在飞翔,没有双脚不能落地,看似光鲜美丽的背后却是一生的折磨。

  “你这是什么破书!”

  西王母是掌管罚恶的神灵,她让青鸟带去的信件无非是这两点,传说中长生的西王母已经变成了不仙不鬼的鸟妖。

  “尽是些邪气的东西!”

  仙鹤伴仙,如今却为一个鸟妖送信,还称之为圣旨。

  坠落人间的洁白羽毛,代表着仙鹤的忠心终究还是不再属于上仙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穿过时间尽头的荆棘丛,那里有用彩虹做成的拱门。这不就是死亡之后看到的景象吗。

  通篇的华丽辞藻,却字字都把人勾向死亡。

  它就好像□□组织在描述一个完美的极乐世界,告诉你死后的日子有多好多好。

  颇有些今生苦难皆是后世福果的感觉。

  丘严看的恼怒,把断手扒拉到一旁,愤愤地合上了书。

  “把这东西锁起来,永远都不要拿出来。”

  话还没说完,胳膊被白石伸出的手搭住了。

  “等一下,我好像有眉目了。”

  作者有话说:

  P1不要相信□□,那都是些混蛋干的混蛋事情,千万别相信,要记住当下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

  P2其实本来红腹锦鸡更合适的,但是这名字叫出来没有鹇鸟好听,对不起红腹锦鸡orz。


第一百零九章 我是爱丽丝

  茶水最后落在书页上, 晕开了大片的水渍。

  万年墨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晕色。

  水渍下方是两个字——

  “荆棘。”

  “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的那片荆棘丛吗?”

  白石的眼球又开始隐隐作痛,粘膜被刺穿撕扯的感觉渗透进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就像是一场永远走不出来的噩梦,那就是白石的噩梦。

  女孩儿的身体停不下来颤抖,那是无意识的, 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又看见了在荆棘丛中, 身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 就像是被遗弃的布娃娃。

  “我在那里的时候, 听到了活物的动静。”

  就在荆棘丛的正中间, 就在那些红褐色的枝条包裹的尽头。

  “那可能就是,‘走过荆棘丛’吧。”

  丘严现在的手脚冰凉,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白石那个样子, 但单是听她的描述都已经毛骨悚然。

  唐安言好像知道他现在很不舒服,长臂一揽, 把丘严搂在怀里,手掌轻轻拍着, 像是在哄刚满月的孩子。

  丘严按着书本往后翻了一页,那是一幅油墨印的图片,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

  在冲天的荆棘丛里, 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好像……是个女孩儿。

  不对, 是好多女孩儿。

  “白……白石?”

  图片上面的女孩儿和白石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堆。

  “这是……”

  “我的打火机?!”

  在最下方的角落里, 有一个方形物体被踩进泥土,好像就是一个雕刻着人头的铁质打火机。

  “这是,微微吗?”

  背景中是一个被荆棘尖刺刺穿的大熊, 毛绒绒的样子, 爪子上面是已经破损的钢甲。

  板印的图片没有颜色, 但只是这戴着钢甲的大熊就已经能够确定她的来历。

  如果这幅画上没有微微, 丘严还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群荆棘丛中的女孩儿,也许在捉迷藏还是什么的。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画里?”丘严的指腹摩挲着书页,“这本书的年龄看上去比我还大。”

  “这就是那片荆棘丛。”

  银河只看了一眼便下了结论。

  她记得那片天空,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那好像是会让人深陷其中的泥潭,银河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些形容词联系在一起,但是如果非要形容那片天空给她的感觉,那就是滑稽的、罪恶的、让人留恋的。

  就是那样一个地方。

  好像人生来就是想要靠近痛苦的,在银河眼中,那里虽然可怖,虽然黑暗,但是让她想要靠近,甚至想要常驻。

  “白石,你看那一片荆棘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丘严突如其来的问题倒是让白石想了很久。

  “我只记得,烟粉色的云,和湛蓝色的天空。”

  对,就是这样。虽然地面上的荆棘丛是沾满鲜血的,但是天空是美好的晚霞颜色。

  白石恍然,如同梦中惊醒。

  这不就是忘川河吗?!

  传说中的忘川河水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不同的,白石在湖心岛的时候看到的忘川水就是映照着晚霞,是野玫瑰的颜色。

  这是什么意思?

  这片荆棘其实是在忘川河的下方?!

  他们一直寻找的世界中心其实就是忘川河底?!

  白石被震惊到了,久久不语。

  手一松,小灰兔子就落在了地上。

  “哎你去哪儿!”

  小煤球跑到挂着黄铜铃铛的大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我兔子呢?!”

  白石根本没看见门被打开,小灰兔子是凭空消失的。

  丘严又盯上了断手,眼神尖利,就像是鹰盯上了仇怨的猎物。

  断手疯狂摇头,这次真不是他干的。

  物体不会凭空消失,小灰兔子应该还在这间房子里面。

  丘严看着脚下的瓷砖,稍微用了些力气踩了踩。

  “砰!”

  脚下的瓷砖就像是木板门一样,瞬间反转过去,丘严掉进了地板下面。

  “啊呀。”

  丘严的脑袋不知道撞到什么上面去了,磕这一下还挺疼。他就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这脑袋怎么总是多灾多难呢。

  地板下方的空间不大,甚至不能让人完全直立起身子行走,看着像是储藏间之类的地方,但这一定不属于他的古董店。

  四周随处可见的扑克牌和水晶挂饰,散落满地的塔罗牌。

  怎么那么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丘严随手抓了一张塔罗牌,是正位的倒吊人。

  这副塔罗牌的绘画风格比较扭曲,丘严也有很多副塔罗,但是没有一张倒吊人像是这张牌,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那是一个穿着兔女郎衣服的男人,两只尖利的钢爪深陷进他的脚踝使他倒挂在十字木桩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好像被撒上了盐粒,男人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在用力紧绷。

  他的面孔藏在惊悚的兔子面具下面,白色的、长满绒毛的面具就像是刚从兔子脸上剥下来的一般,淅淅沥沥往下滴淌血水。

  丘严看的眼睛疼,把纸牌放回原位之后,继续往前挪动。

  “咔吱吱。”

  “咔吱吱。”

  有什么花枝鼠似的东西在啃胡萝卜的动静,应该就是那只死兔子了。

  丘严咬牙,他爬这一路真的是很辛苦啊,要是那只死兔子没事儿,他指定把它架在火上烤了。

  一根胡萝卜就能给勾走了,枉费白石巴巴喂它这么长时间。

  古董店的地下很黑,就算是四处都挂着水晶灯,可是这点光亮连它自己都照不亮。

  丘严也是不客气,随手取下来一个拿着就走,啃食蔬菜的声音愈发近了,丘严停下了动作,把水晶灯挑到面前,紫色的光照到前方的物体上面。

  灰色的兔子也感觉到了身后的人,缓慢地放下手里捧着的小萝卜,扭动脖子的声音就像是被人同时打断了十几根肋骨。

  水晶灯紫色的光照在兔子血肉模糊的脸上——

  它的面皮被剥掉了。

  露出呈现白色的肌肉纤维,在灯下反光,只有几根神经链接的眼球就像是小时候玩的弹簧玩具一样在脸上蹦蹦跳跳。

  它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牙齿还在上下不停的咬动。

  那张倒吊人的塔罗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丘严拿在了手里,上面男人脸上的兔头面具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染满了纸牌,顺着塔罗牌的边边角角滴在地上。

  手比脑子快,丘严想都没想就把捏着的纸牌甩了出去。

  灰色兔子的动作也很快,丘严仿佛看见了玩飞盘游戏的边牧犬。

  它的身形几乎没有多少动作就叼住了纸牌,兔牙啃动两下,塔罗牌上倒吊人的头彻底不见了。

  灰色兔子的眼睛发红,身体不断胀大,就像是被吹起的气球。

  红色的眸子死死的盯住丘严,三瓣嘴蠕动地越来越快,迅速向他的眼睛袭来。

  蓝色的字符利剑一般飞出,直击兔子的眉心,巨大的身体被打的向后扬起,还不等丘严跑出去两米远,灰色兔爪就击向他身后的地板。

  “操!”

  丘严身形不稳一下子扑在地上,原来不是所有怪物都有眉心咒啊!

  他看唐安言每次打怪都先打眉心,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有用的。

  现在看来,好家伙,这不是怪物的弱点,这是唐安言牛逼才能抓住怪物的弱点。

  他不行啊!他没有小天师那么牛逼!

  尘土飞扬,毛绒绒的兔爪总能精准地找到丘严的脑袋,力道之大马上就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了。

  话说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时候好像遇到的不是这么残暴的兔子啊!

  丘严连停都不敢停,每走三步就要换一只主力脚,每跑五步就要换一个频率,充分发挥了他在银河身上学到的躲避狙击枪的方法。

  有时候队伍里面的成员还是十分重要的,丘严双耳嗡嗡直响,刚才被大兔子扇了一耳光,现在的脑袋周围好像有成千上百只蜜蜂绕着飞。

  “一二三换。”

  “一二三四五停。”

  “一二三哎呦!”

  是一个破损的陶罐,有些像是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用来装水的罐子。

  陶罐口的地方被砸开,上面的裂口很锋利,丘严的手臂瞬间就见了血,刚才走这条路的时候明明没看见这个东西的!

  血腥气传进兔子的鼻子里,好像刺激到了它,这股味道让它更加兴奋,没有面皮的脸杵到丘严面前,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的丘严竟然能够看见它的狞笑。

  兔子……兔子的心脏在什么地方来着?

  不是他蠢,要是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庞然大物突然压到你身上,你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眼瞅着门牙就要啃到自己脸上来了,丘严反手就是一张符纸拍到面前的大脸上。

  管它是什么符呢,就算是个爆炸符,他丘严也要拉下这死兔子垫背,毛绒绒的冬天肯定不冷。

  眼睛一闭,想象中的冲击却没有到来。

  丘严一把抹掉脸上的血,就见灰色兔子四周漂浮着五六张符箓,面前兔子的身形正在不断缩小。

  巴掌大小的小灰兔子趴在他的胸口,期期艾艾地叫个不停,想来是脸上的伤疼的。

  “你真是看也不看。”

  唐安言托着他刚才拍出去的符纸——

  真的是一张爆炸符。

  “命不要了可以给我,我不嫌弃。”

  作者有话说:

  “物体不会凭空消失”这个话我不知道是牛顿说的还是爱因斯坦说的,网上站两边的都有,要是有知道的可以告诉我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 我才没有梦游

  丘严眼巴巴地看着唐安言把他身上所有的爆炸符都给搜走, 可怜兮兮地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你要是身上没有这些,刚才摸到定身咒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唐安言已经絮絮叨叨一路了,丘严觉得他现在身上的伤不是最重要的,他心里的创伤比较大。

  “我要是手滑了没有挡住那张符呢?你现在就是尸体。”

  当唐安言看到他打出来的符纸是爆炸符的时候, 心跳都要停止了, 托着那张符纸的手伸到丘严面前的时候都是颤抖的, 只是丘严当时还在惊讶之中没有回神, 所以不是很明显。

  唐安言这次用的阵法丘严没有见过, 几张黄符飘在空中看起来很酷炫的样子,还想着什么时候向他讨教一下, 现在看来还是先老老实实挨骂才是正经事。

  “你现在就是随手一抽就是这一张, 我都……”

  唐安言还是没有进行下去他的说教,因为丘严凑到他嘴角上亲了一下。

  他现在就像是卡了磁带的播放器, 彻底断片了。

  白石在后面把嘴巴捂得紧紧的,疯狂用眼神暗示银河。

  “你看!”

  “你快看!”

  丘严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污, 但是看上去好像……更好看了。

  就像是血染沙场的玫瑰花。

  嗜血的美人总是比娇滴滴的小白花要引人注目。

  “哎,小天师,我问你啊, 上次在餐厅门口, 你干嘛亲我啊?”

  丘严的语调上扬,简直就是魅惑君王的妲己。

  “轰隆隆——”

  无论这是什么声音, 唐安言感谢它。

  突如其来的烟雾让丘严迷了眼睛,唐安言把他牢牢护在怀里,但丘严还是看不见了。

  眼前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布, 世界的一切色彩现在就和他没有关系, 丘严现在看这个世界就像是在看老版电视剧, 黑白的影片。

  “哦, 爱丽丝回来了。”

  这是一只坐在蘑菇上面吸烟斗的毛毛虫,正斜着眼睛看丘严。态度极其傲慢,说话的语调拉的很长,就像是在演根本没人观赏的话剧。

  “这是你的朋友?”

  毛毛虫抽着烟袋,吐出来的烟圈直接席卷了丘严的呼吸。

  实在是忍不住咳嗽了两下,毛毛虫突然咧开笑脸冲到丘严面前,被唐安言的一张定身符拍在了那里。

  丘严第一次知道毛毛虫原来有这么大的嘴,原来那个吃豆豆的游戏竟然是个写实风格吗?!

  毛毛虫张大的嘴都要开到天灵盖了,按照数量来说,能顶两个裂口女。

  丘严本来想直接走了,但是唐安言却让他把这东西捆了,免生事端。

  “大哥,这是个虫子,我捆个什么劲儿啊。”

  “你给他拎起来。”唐安言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指了指天花板,“吊到上面去。”

  丘严:我……

  ——————

  “不礼貌的小孩儿。”

  毛毛虫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胖胖的身子像一个游乐园里的大摆锤,它嘴里仍然说着台词一般的陈词滥调。

  “惯的你。”

  丘严反手就是一张引火符,蓝色的字符像是一层保护膜一样附在上面缓慢燃烧。

  唐安言笑了,这家伙给他弄了个蜡烛出来啊。

  毛毛虫好像很害怕火焰,立刻就不动了,直挺挺地悬在那里。

  丘严:像一节火车车厢……

  “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的烟斗里面有什么?”

  “那只是一些游戏的趣味,爱丽丝。”

  毛毛虫咧着嘴笑,丘严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文明人不能动粗,主要是怕这个毛毛虫爆浆给他看……

  把烟灰磕出来一些,丘严看到了红褐色的,还没有燃尽的烟丝——

  那是松柏花的颜色。

  “你那里来的烟丝?”

  “怎么?爱丽丝,我亲爱的朋友,你要改行去经商了吗?城市边缘的码头可允许你停靠那艘小船吗?”

  “你治好我的眼睛,我这里有上好的烟丝。”

  丘严手指翻动,一支红褐色的松柏花出现在毛毛虫面前,看的他眼睛都直了。

  吞了吞口水,毛毛虫还是摇摇头。

  “爱丽丝,我无能为力。不过你可以去找那只帽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嗯?”

  上扬的语调让丘严很不舒服,总有一种走在街上被人调戏了的恶心感。

  “那你就在上面吊着吧。”

  丘严最后顺走了毛毛虫的烟斗,把还在燃烧的符纸戳到地上,毛毛虫立即开始大呼小叫,他话剧一般的英腔听得丘严耳朵疼。

  只是看不见颜色而已,问题不是很大。

  按照童话人物的出场顺序,下一个应该就是那只猫了。

  爱丽丝梦游仙境啊……

  他现在是爱丽丝,这里是仙境,他的前辈爱丽丝女士当年是怎么走出去的来着?

  丘严只是知道这个故事,但毕竟是很小的时候读的童话了,具体情节是一概不知道。

  他把手中提着的水晶灯放到了一边,这个东西拿在手里,他看见别人的概率不大,别人看他可是一清二楚。

  就像是在鬼屋里面拿着的紫光灯,那不是为了方便玩家看清,是方便鬼怪看见玩家。

  丘严就说为什么那些NPC老是逮着他一个人吓,合着是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两道人影在黑暗中穿行,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大,脚下的地板也变得柔软,就像是真正进入了森林一样。

  “你那束花是怎么变出来的?”

  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唐安言突然开口说话倒是给丘严吓了一跳。

  “物质的存在形式以精神存在。”

  这简直是一句玄之又玄的话,但是唐安言听懂了。

  “你是说,只要你相信那些东西在那里,它就会在那里?”

  “对。”丘严打了个响指,“就比如说,给我拿个糖。”

  “早就吃完了。”

  “还有最后一块,在你的背包夹层里。”

  唐安言伸手去取,果然在夹层里面发现了一块奶糖。

  但他明明很确定他的背包是已经空了的,这颗糖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可能就是信任的力量。”

  唐安言:……这可能是玄学的力量。

  “那……”

  “据目前来看,只能变出没有生命的死物。”

  丘严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唐安言闭嘴了,把手里捏着那块奶糖塞到丘严嘴里。

  “等我们出去了……”

  丘严嘴里含着糖,嘟嘟囔囔地竟然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了。

  “什么?”

  唐安言没听清。

  “没什么。”

  害,出不出的去还两说呢。

  “啊——”

  一阵悠扬的哈欠声成功让丘严的脑子不再胡思乱想,键盘的光照在脸上。

  但是丘严现在的样子看着并没有鬼故事里那样吓人,反而像是森林里的精灵,惊慌失措的小鹿。

  “哦,爱丽丝回来了。”

  那是一只巨型猫科动物,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纵横交错的藤蔓,那只猫此刻就趴在上面,动作就像是一只变色龙。

  大猫的语气很慵懒,丘严他们的交谈声音似乎惊扰到了他的好梦。

  “让我看一下时间。”大猫的手上竟然戴着腕表,“刚好赶得上去茶会,你可真会挑时间。”

  “上次来也是这个时候,真是凑巧。”

  大猫跳下藤蔓,以极其优雅的姿势伸了个懒腰,他的尾巴高高翘起,看上去心情不错。

  “走吧,我们一起去。”

  丘严现在真的很想把猫哥揪出来让他看看人家是怎么走路的,有多优雅,能不能学习一下。

  猫哥:滚。

  好了,丘严现在都能听见猫哥无声的控诉了。

  “距上次回来已经好长时间了吧,这次叫兔子给你多带一些饼干回去。”

  大猫轻盈地踮着脚尖,两只耳朵不停地甩动,好像上面沾上了什么东西。

  丘严现在看不见颜色,倒是能更好看到上面有什么。

  是一颗新鲜的苍耳。

  顺手给大猫揪下来扔到一边,丘严看见大猫狭长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好像是在审视,有带着些许疑惑,好像之前的爱丽丝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情。

  丘严差一点脱口而出“你要是不满意我再给你粘回去”。

  前方传来蒸汽的升腾声音,好像是水壶烧开了。

  大猫的注意力被全部吸引过去了,抖抖耳朵向桌边的人打招呼。

  “帽子。”

  然后就绕到桌边坐下了,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那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黑色的西装外套里穿着五彩斑斓的圣诞毛衣,脚上蹬着两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小短靴。

  头上戴着和他身材一点都不相符的夸张帽子,巨大的帽檐上面挂着七八个彩球,白色的羽毛已经被灰尘染成了灰色,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像一根天线一样直冲云霄。

  他看上去好像很不开心,手里捧着缺了口的茶壶,正往边上的茶杯里面倒茶。

  他应该就是“疯帽子”。

  帽子听到大猫叫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专心致志地倒他的茶。

  “爱丽丝回来了。”

  大猫拿起面前的茶杯嘬了一口,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疯帽子僵住了。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丘严看到疯帽子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用过很久的调色盘,神色从难以置信到惊喜万分,最后竟然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那个一个大黄脸吃豆豆那个游戏叫什么来着?豆豆人?我不记得了(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疯狂茶话会

  疯帽子就像是正在干农活的爷爷突然间见到小孙女似的, 局促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一时间觉得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有些旧了,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戴在头上的帽子不是很干净,想要把上面的羽毛换一根干净的。

  手里的茶壶被放下了,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下, 这下茶壶底下也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疯帽子往前迈了半步, 双手伸出来又缩回去, 看上去是想要抱一下他的爱丽丝,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僵硬地站在那里。

  最后好像是想到了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他把帽子上那根旧羽毛摘下来, 从衣服里拿出另一根绒毛松散些的放到他那顶奇怪的帽子上面。

  疯帽子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 看上去滑稽可笑,但就是让人心疼。

  丘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的这么难受, 那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但是这个人却觉得自己不够好, 不敢靠近他。

  也许是脑子抽了吧,丘严竟然忘记了这是群梦境中的怪物,他冲上去, 紧紧拥抱了疯帽子。

  他黑色西装上面有一股霉味, 带着沙尘的颗粒感,但就是在这个人身上, 丘严感受不到丝毫恶意,疯帽子就像是丘严在这个世界的避风港。

  “回……回来了?”

  疯帽子见挣脱不开,也就放弃了, 在外套上用力擦了两下手, 在丘严背上拍了拍, 像是在安慰一个撒娇的孩子。

  “嗯。”

  疯帽子让他坐下, 换了一个新的、没有缺口的茶壶,重新往里丢进茶叶放到炉子上面。

  丘严偷偷瞟了一眼大猫和唐安言,两人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你别太荒谬。”

  大猫只管吃自己的饼干,喝自己的茶,吃到一半倒想起来问了:“哎,帽子,兔子呢?”

  “去叫睡鼠了。”

  疯帽子只管往他的爱丽丝面前堆吃的,丘严都看不见他的脸了。

  “我就说嘛,从来都不会准时的。”

  大猫一口气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茶,半躺在椅子上揉着小肚子。

  “等下叫兔子多给爱丽丝拿些饼干走,他这次的饼干做的还是不错的。”

  “爱丽丝回来了?!”

  尖叫声从疯帽子身后传来,这个慌张感让丘严觉得自己这个爱丽丝好像吃小孩的洪水猛兽。

  白色的兔子跳进丘严的怀里,满脸都是震惊,粉色的三瓣嘴拼命往他脸上凑。

  丘严掐着兔子的腋下拉开距离。

  这只兔子长得疯疯癫癫的,身上的兔毛凌乱到冲天炸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从炮仗堆里逃出来的。

  两只长耳朵各有各的想法,一个向往远方的田野,一个想要天上的星星,总之就是都不听话,丘严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扭曲。”

  仔细去看,这只兔子的红色眼睛也不怎么乖,明明是看着丘严的,瞳仁却总是往边上出逃,一整个痴呆的模样。

  这应该就是疯疯癫癫的三月兔了。

  “爱丽丝!”

  看着小兔子蠕动的三瓣嘴,丘严往他嘴里塞了个饼干……

  兔子:(嚼嚼嚼)好吃!

  丘严一下就笑出来了,这里的怪物怎么呆呆傻傻的。

  睡鼠也看见了他,但是这家伙实在是太想睡觉了,扯了扯丘严的裤脚当作打了招呼,然后爬上自己的椅子,裹紧了随身带来的小毯子进入了梦想。

  故事里,睡鼠一年四季都在睡,就没几个清醒的时候,丘严就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觉。

  但是眼前这个小老鼠睡着的样子乖巧地让人心都要化了,这应该是一只仓鼠吧,就是现在小姑娘养的什么熊熊之类的。

  丘严的一个女同事就养了一只这个,天天凑到他工位上炫耀,搞的丘严有点头大。

  不过这么一看,确实是可爱啊。

  就在他断言这是他遇到的最好的怪物的时候,一张扑克牌站在了茶桌前面。

  手中的长矛挥动,将桌子上面的茶点全部扫落在地,耀武扬威的样子就像是仗人势的狗。

  他几乎是直接拎起丘严的后领子,一把甩到肩膀上面,话也不说就要带他走。

  疯帽子比唐安言的黄符更快,破损的茶壶砸在扑克牌的身上,滚烫的茶水让扑克卷了边。

  他生气地跳脚,拿着手里的长矛冲着疯帽子的眼睛刺去。

  丘严情急之下伸手去拦,谁知道浸过水的纸牌那么不堪一击,只是轻轻一拉,扑克牌就变成了两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我去!你讹我呢吧!”

  地上的纸牌一动不动,好像真的失去了生命。

  “快走!红桃皇后的大部队就要来了!”

  大猫叫喊着,慌忙之间还不忘扯下桌布把小饼干带走。

  丘严正要跟着他跑,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一股香味闯入鼻腔,丘严瞬间没了意识。

  ——————

  小屋里面虽然破旧,但胜在整洁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整理的井井有条,就像是这房子的主人有重度洁癖加强迫症一样。

  丘严的意识虽然恢复了,但是手脚却使不上力,有一种被全麻之后的无力感。

  尝试了一下,他现在连键盘上面的键都按不下去,夹着符纸的手指在颤抖,黄符软趴趴地搭在手上,立都立不起来。

  他大概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疯帽子的住所。

  带他来这儿干啥?躲红桃皇后吗?

  他看见疯帽子在烧火,奇了怪了,这里的炉灶竟然还是土筑的那种,帽子把炉子里面的灰全部清理干净,甚至用小刷子细细扫了一遍。

  不对啊,这个炉灶的尺寸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丘严觉得自己躺进去完全没有问题。

  等等……他躺进去……

  仔细看看,好像和电视剧里的焚烧炉是挺像的……

  “醒了?”

  炉台已经清扫完成了,疯帽子直起身来,他还是背对着丘严,宽大的帽子把他整个人完全笼罩在阴影里面。

  这个帽匠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疯狂嗜血的杀人犯,刚见面时候的亲切感荡然无存。

  “爱丽丝,你知道,我是一个帽匠。”

  疯帽子说着,声音很低沉,这声音用恶魔低语形容起来稍微有点过,那感觉就像是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在雨中朝你走过来,手里还拎着正在抽动的电锯。

  “我一生都在致力于做一顶优秀的帽子。”

  丘严都想骂他“管我屁事!你把我绑来干屁啊!”但他没敢说,万一哪句话不小心触及到了这个疯子,他不就惨了吗。

  眼神闪烁间,丘严看到了灶台边上一沓崭新的盘子,晶莹剔透,白色的釉色跟玉似的。

  那是骨碟。

  “骨碟”,顾名思义,是用骨灰烧制出来的碟子,

  这样烧出来的碟子就会光滑透亮,十分漂亮。

  在丘严知道骨碟真的是用骨头做的之前,他还买过两个。

  知道之后……卖废品的时候让人家捎走了。

  没办法,这玩意儿不知道还行,知道了这不是吓人的吗,整天吃饭在人家的骨灰上吃,想想都是一身战栗。

  这个疯帽子,他不会……是从这上面找到了什么灵感吧……

  “我尝试过许多材料,但都没有我想要的效果,直到昨天。”

  他拿起手边的碟子,用力往地上砸去。

  瓷片被摔碎的瞬间,不是变成了两半,而是像落地的珍珠一样四散开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了好久才完全停下来。

  “你来的真是时候。”

  丘严多希望这句话是说他赶上了茶会。

  原来这个人见到他那么兴奋不是因为爱丽丝是他要好的朋友,而是因为他见到了最好的材料?

  要不要这么变态啊!

  “爱丽丝,我会好好对你的。”

  丘严现在浑身无力,要不然他指定跳起来给这疯子一巴掌。

  小刀已经靠上了丘严的脖颈,他现在就是待宰的羔羊。

  “别怕。”

  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疯帽子看上去很熟练,天知道他已经杀了多少东西了,手指上沾满了擦不掉的血腥气。

  “别了,唐安言,这次是真的再见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随便相信一个怪物……”

  丘严嘴里面碎碎念,还没说道完就听见“哗啦”一声——

  玻璃碎了。

  面前腾起炽热的火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唐安言的引火符。

  “你有来生吗?”

  身体腾空的瞬间,丘严听到唐安言这么说。

  “哎我怎么没有,我虽然没有天天求神拜佛,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啊,咋的就没有。”

  他趴在唐安言的悲伤,小小声叨叨,尽量不让人听见,万一这人一个不高兴给他扔下来,那不是亏吗。

  “我是说。”唐安言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你本来可以直接当神仙的。”

  丘严被塞住了,突然想起来之前看到的一个很有意思的梗,于是问道。

  “哎,唐安言,要是我变成了小老鼠,你还会爱我吗?”

  耳边只剩下了身后火焰燃烧的声音。

  就在丘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我在床头点一盏灯吧。”

  这样你就不用爬上供桌偷灯油吃了,供桌很高,摔下来很疼。

  作者有话说:

  市面上的骨碟一般都是牛骨啊什么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听话的小猫

  “爱丽丝, 红桃皇后请你去。”

  该死的扑克牌大军。丘严心里暗骂,妈的阴魂不散。

  成千上万的纸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像是一面面密不透风的墙。

  丘严刚费力扯出一张黄符,却被唐安言按下来了。

  丘严:?

  “爱丽丝最后也是要去见红桃皇后的。”

  反正早晚都要见, 倒是无所谓什么时候见了。

  “……也是。”

  “那带路吧!”

  妈的, 他和唐安言聊的好好的来个墙给他堵上, 还没见到红桃皇后已经开始讨厌她了。

  被一堆纸牌夹在中间的感觉真是不太好, 尤其是这些扑克牌一个个都有起码两米高的时候, 丘严感觉自己的氧气都稀薄了。

  华美的庭院里有个花坛,里面用石膏雕刻的小鱼正在吐水, 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丘严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吐水的小鱼就像是知道丘严在看他, 停下了吐出水流的动作,面朝丘严露出了一个微笑。

  也许他是友好的, 但丘严只觉得恐怖。

  就像他看到人面锦鲤一样,惊悚。

  这令人害怕的恐怖谷效应。

  小鱼一直目送丘严进入红桃皇后的城堡, 等到大门完全关上之后才移开视线,继续吐自己的水柱。

  “红桃皇后在里面等二位。”

  扑克牌大军只跟上来了一个,看上去应该是领头的, 在胸前别了一个徽章, 但是在丘严看清楚之前他就转身离开了。

  也不管他们到底进不进去。

  “我要讲礼貌吗?”

  丘严暗暗搓手,指尖的蓝光都藏不住。

  “当然要。”唐安言想了想, 又补上一句,“爱丽丝。”

  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笑意,丘严瞪他:“人家欢迎我们两个呢, 爱丽丝二号。”

  面前紧闭的金色大门“吱呀”一下打开了, 红色的水晶挂帘叮当作响。

  “又见面了, 爱丽丝。”

  年轻的女声传来, 听上去充满生命力,健康又热情。

  “你上次带给我的花瓣特别好,你看我的皮肤都紧致不少。”

  女人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面回荡,好像来自四面八方。

  红桃皇后背对着他们,纤长的手指上托着烟斗,看上去和毛毛虫那支很像,只是她的更加精致些。

  烟雾缭绕指尖,丘严连她的脸都看不清,但是她脖子上闪闪发光的那颗红色水晶吊坠倒是一清二楚,让人无法忽视。

  “爱丽丝?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啥啊我说。丘严的大脑飞速旋转,CPU差点干烧。

  “我这次也带来了好东西。”

  说着,手指翻动,一只长满红褐色花苞树枝被拿在手上。

  “这东西最近在这里很盛行。”

  丘严终于看见了红桃皇后的脸,她并没有电影里面那种大头形象,实际上这是一位非常貌美的皇后。

  凤眼宽额,颧高有肉,鼻梁高挺,地阁方圆,既有气势又不失亲和力,典型的皇后面相。

  头发利落地盘起,皇冠在头顶稳稳当当地落着,虽然姿态放松地抽着烟斗,但是该有的贵族气息一点不少,这都是从小就接受的皇室教育。

  红桃皇后这样子的人,就算是丢到人堆里,别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个不寻常的女子。

  “难为你有心。”

  红桃皇后明显对丘严献上来的东西不感兴趣,随手一挥收到了边上的小盒子里。

  “爱丽丝最近还学了新的戏法,皇后要不要一睹为快?”

  “什么戏法?”

  红桃皇后把手上的烟斗都放到小桌几上去了,看上去爱丽丝之前也表演过戏法,而且让红桃皇后很有兴趣。

  丘严搓了搓手指,一支娇嫩的玫瑰出现在指尖,还很贴心地去了刺。

  “原来你带了,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红桃皇后看上去对于丘严的戏法十分满意,娇嗔着埋怨起来。

  从小几上拿起一柄镶嵌红色水晶的圆扇掩面而笑,显得整个人更加娇艳动人,就像是丘严拿在手中的玫瑰花一样。

  “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经过这许多事情,丘严对于这种话术已经从善如流了。

  等到丘严拿出足够多的玫瑰花,红桃皇后突然面色一沉,脸上和善的笑容霎时间荡然无存。

  丘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两张扑克牌一左一右抬了出去。

  “砍下他的头。”

  红桃皇后说着,指甲上的红色指甲油和她脖子上的红色水晶吊坠一起闪着光。

  “干啥就要砍我头?!”

  丘严话没说完,嘴巴被塞住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唐安言,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童话故事里,红桃皇后最喜欢说的话就是“砍下他的头”,但是并没有真正付诸行动,唐安言示意丘严别激动,好好复盘一下红桃皇后到底为什么生气。

  “我哪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这开始不是聊的好好的吗,难道是玫瑰花拿多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丘严之前还不觉得,现在看来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

  生气也生够了,丘严开始复盘。

  大门是自己打开的,进到房间里面之后,丘严没碰里面的任何一件东西,应该不是红桃皇后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

  丘严开始拿出来的是松柏花的花苞,通过毛毛虫,丘严知道这是这里上好的烟丝,红桃皇后抽烟,但好像看不上丘严献上来的这些花苞。

  然后丘严拿出了玫瑰花,红桃皇后高兴了,然后就说“把他的头给我砍下来!”

  “没道理啊!”丘严哭丧着脸,“我没惹她啊!”

  这个世界疯了吧。

  “也许不是你行为的问题。”唐安言说道,“你有没有一直盯着什么地方看?或者是和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是不是没有看她?”

  “我没有啊。”

  说完,丘严一怔,他好像时不时看着红桃皇后的吊坠再看。

  那个红色的水晶实在是太好看了,他好像真的一直在盯着看。

  红桃皇后不会把他当成变态了吧……

  他冤枉啊。

  “红桃皇后说把这个放到404号牢房。”

  404?

  那不是他们这一间吗。

  丘严赶紧闭嘴,装成乖乖巧巧的样子。

  只见两三个扁扁平平的扑克牌抬着一个好像石狮子一样的东西放到404号门口。

  “跟兄弟们都说说,没事儿别随便动它。”

  这些扑克牌的官职应该高一些,看守的纸牌都对他们恭恭敬敬的。

  石狮子?

  一般都是用来镇守什么的。

  这里有什么有威胁的东西吗?

  丘严看着唐安言,后者冲他挑了挑眉。

  丘严:?

  “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你说镇什么?”

  “咱们有什么好……”

  说到一半,丘严好像想到什么一样,翻了一下手腕。

  想的是奶糖,却翻出来一支玫瑰。

  丘严都懵住了,再翻一下,毛毛虫的烟斗又出来了。

  再翻一下,拿出来了唐安言收在包里的从由身上揪下来的羽毛。

  丘严:……

  再翻,就翻不出来了。

  看样子是石狮子起作用了。

  丘严突然就感觉到了被镇在锁妖塔里面的妖怪是个什么心理。

  “你的符咒还有用吗?”

  唐安言抽出来一张黄符,引火符在指尖徐徐燃烧,符纸灰落了一地。

  丘严:……果然,玄学还是第一生产力。

  天师哥哥罩我!

  “我突然想起来。”唐安言看他,丘严浑身一抖,他在天师哥哥的眼睛里面看到了邪笑,“你跟我学的道法。”

  “你,是不是要拜我为师?”

  丘严想要偏过去的头转了一半,灵光闪过。

  “那你亲我,你是不是要和我谈恋爱?”

  唐安言后悔自己想逗逗丘严占便宜的心,苍天饶过谁。

  “你说话呀。”丘严往前挪了一些,凑到唐安言面前,“天师哥哥。”

  唐安言整个身子都往后躲,脑袋磕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眼看两人的嘴角又要碰到一起,唐安言伸出食指抵住丘严的额头。

  “有人在看。”

  “谁在看?”

  石狮子的眼睛转也不转的看着两人,原本他还是背对着他们的。

  丘严:……

  偷看是吧?喜欢偷看哈?

  蓝色的字符瞬间包裹住石狮子的身体,唐安言竟然在一块石头的脸上看见了惊恐和局促不安。

  但是丘严没有按下回车键,“截断”没有生效。

  不是他心软,是因为丘严还想睡一会儿,他不想那么快被人再拎出去。

  “看着这个按键了没?现在你最好把眼睛给我闭上。”

  话都没说完,石狮子听话的像只小猫,趴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丘严翻了个身,在唐安言身边躺下了。

  “天师哥哥罩我啊。”

  唐安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如擂鼓。

  作者有话说:

  这个原著里是“The Queen of Hearts”,这个翻译成“红心皇后”或是“红桃皇后”好像都行,反正扑克牌里面红桃和红心都是一个东西嘛。是吧?(蛊惑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皇后的羊皮纸地图

  门口的守卫才没有闲心管他们是不是在睡觉, 他们正絮絮叨叨地聊着七七八八的琐事。

  “还有两个小时就轮班了,皇后说可以去她那里拿饼干和水晶。”

  “我昨天就去过了,真的有。”

  “等下咱们也去。”

  红桃皇后这么好?丘严保持怀疑。

  不过,看样子这里的守卫没有那么称职。

  因为他听见了打牌的声音。

  也不知道一堆扑克牌自己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

  丘严没有睡着, 他脑子里都是红桃皇后要砍他的动机。

  如果真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她的项链看的话, 那么那根项链肯定有很重要的功能, 是什么呢?

  普通的首饰丢了也就丢了, 可是就是有人费尽心力去找一个普普通通的首饰, 那就是因为它是特殊的,是有意义的。

  就像是所罗门王的指环, 因为有了魔戒的力量才变得如此珍贵。

  红桃皇后的项链上不是红宝石, 而是水晶,整个房间中的挂饰也是水晶制成的。

  但是对于贵族来说, 水晶不贵重,甚至是登不上台面的。

  红桃皇后甚至搬过来一个石狮子, 是害怕他盗取那条项链吧。

  为什么她要这么宝贝一个水晶项链呢?

  丘严刚刚进来的时候,身边的灯也是水晶的。

  这个仙境里面,水晶是丘严见过最多的东西。

  只是因为好看吗?

  世界上好看的东西多了, 红宝石也很好看啊。

  不想了, 等之后想办法把石狮子弄走拿过来看看。

  想明白之后,丘严倒是睡着了, 不过做的梦不是那么安稳就是了。

  他梦见自己真的上了绞刑架,就和历史课本里面画的一模一样,红桃皇后砍下他的头用棍子戳着放在城墙上。

  太阳很大, 有乌鸦之类的鸟不时地停在他身边, 用尖利的鸟喙叨食他的眼睛。

  脸上沾着粘稠的、已经被烈日烤干的血液, 干巴巴的很不舒服, 皮肤像是马上就要裂开那般。

  “丘严。”

  有人叫他?

  唐安言的头就杵在他旁边,他亲眼看着他被乌鸦一点一点吃干净,最后只剩下血迹干涸的头骨。

  这时候,那颗头骨转过来面向他,下颌骨动了动,他说。

  “丘严。”

  “啊!”

  是梦啊,丘严看见唐安言脸上的担忧。

  “怎么了?”

  “做噩梦了?”

  “嗯,梦见你的头被砍下来了。”

  唐安言:?

  “我睡了多长时间?”

  “大概两个小时。”

  这么久了?

  “你睡了吗?”

  “没有。”

  “睡会儿吗?”

  “走吧。”

  想要出去很容易,甚至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丘严的目的不是这个,他想的是安全地回到古董店里。

  爱丽丝……爱丽丝最后是怎么回去的来着……

  对了。

  丘严一砸手,脑子里突然冒出灵光。

  整个故事里还少一个人呢——

  白皇后。

  那些扑克牌说的可以找她要饼干和水晶的不是红桃皇后,而是白皇后!

  这不就来了吗。丘严轻笑道。

  “走了。”

  要说这位白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人,典型的笑面虎。

  跟着扑克牌走,丘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白皇后的住处。

  她正一副厨娘打扮,给来的人分发饼干和一坠水晶。

  丘严还看见了红桃皇后身边的那个扑克牌首领。

  这也就是白皇后不想叛变,这要是揭竿而起,那红桃皇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爱丽丝,皇后请你去。”

  声音是从脚边传来的,丘严吓了一跳。

  是一只白色的兔子,看上去被打理地很好,比起那只疯狂茶话会上的三月兔来说简直是天上地下。

  白兔子带着粉色的小丝巾,看上去精致高雅。

  在丘严前面蹦蹦跳跳地带着路,搞的他很想揪一下兔子的小尾巴。

  ——————

  白皇后和红桃皇后的住所简直就是千差万别。

  红桃皇后那里到处铺满了红色的水晶,就连墙壁沙发都是红色的。身在其中就跟是进了火化场的焚烧炉似的。

  白皇后这里则完全是死一般的白,白色的、透明的水晶挂了满满一屋子,白色的沙发,墙壁,要是没有阳光照进来就像是停尸房一样,丘严都不敢坐下。

  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真不愧是姐妹俩。

  白兔子端上了茶水点心让丘严他们等等。

  “皇后马上就来。”

  他用的是“皇后”,而不是“白皇后”。

  “看来白皇后在这些小老百姓心里的地位很高啊。”

  “底下干活的人才不管皇后是谁,谁对他们好,谁就是皇后。”

  唐安言轻抿了一口茶,然后放下了杯子,这里的茶还没有茶话会里的好喝。

  “有理。”

  丘严赞同,其实要说红桃皇后和白皇后谁更好,这对于小民众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红桃皇后治理的是大事,维护民生根本。

  白皇后则是施些小恩小惠,以取民心。

  一个是不注重表面,一个是不注重根本。谁也别说谁。

  “让二位久等了。”纤长的手掀开白色水晶帘子,“好久不见,爱丽丝。”

  童话中的白皇后就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洁白无暇,浑身雪白。

  但是丘严面前这位……

  通体雪白是没错,只是这个白皇后看上去就像是位命不久矣的白化病人,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简直就是从白纸上面剪下来的一样。

  她穿着白色的公主纱裙,整个人显得不堪重负,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变成尘土。

  “白皇后。”

  丘严起身问好。

  白皇后很自然地伸出手以便丘严行礼,她的手也薄的像纸。

  “上次你帮我赶走了那条龙,这是太谢谢了。”

  赶走?故事里的爱丽丝不是杀了那条龙吗,这个白皇后,可真是避重就轻一把好手。

  “这次,是有另一条龙了吗?”丘严试探地问,“我或许可以帮上皇后的忙。”

  “是的,聪明的爱丽丝。还有,我是白皇后,不是皇后。”

  我看你倒是对于这个称呼挺受用的,笑得那么开心。

  “对于这条龙,我的兔子会给你一张准确的地图。现在,尽情享受美好的下午茶吧。”

  白皇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然后退到了水晶帘子后面。

  白兔子立刻上前把一卷羊皮纸地图放到丘严面前的白色小桌上,乱手乱脚的差点打翻了丘严的杯子。

  那兔子看也不看一眼,转身跟着白皇后走了。

  丘严:……

  展开羊皮纸,上面只有一条路,从白皇后的住所走出来,经过燃烧的房子,然后再经过高大的蘑菇,可以到达石头做的红色城堡,那里画着猩红色的叉号,是巨龙的住所。

  这条路看着很熟悉。

  燃烧的房子看着怎么那么像是……疯帽子的房子?

  那个蘑菇……这不是他遇见毛毛虫时候的蘑菇吗,长得一模一样。

  那后面这个红色的城堡……

  丘严低下头再看一眼,站在红色城堡前面的,是一只白色的石塑小鱼,正在一脸笑容地吐出水柱。

  白皇后口中的“龙”,指的就是红桃皇后。

  “走了。”

  丘严拍拍唐安言还拿着杯子的手。

  走出门去的时候,那些来领饼干和水晶的人仍然是在门口排成一排,而且越来越多,好像是到了下班时间了。

  白皇后的脸上满是笑容,看着就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正在给自己的孩子分发小零食。

  看见丘严还向他挥了挥手,那是童话故事里面公主常用的手势。

  丘严鞠躬回礼,他实在是不知道在童话里自己应该遵守什么样子的礼节,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丘严:还是赶紧溜了吧。

  ——————

  羊皮纸上面画的不是从这里去到红桃皇后那里最近的路,但是丘严还是准备按照上面的提示,先去会一会疯帽子。

  不知道这个疯子的帽子“烧”的怎么样。

  房子的火已经熄灭了,但是看上去烧毁的不是很严重,起码在疯帽子的眼里应该是这样的。

  因为他正坐在自己房子的废墟上面……喝茶。

  “哦,爱丽丝,我的老天。”

  见到丘严,疯帽子赶紧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身来想要走向他,被脚边烧糊的木板挡了一下。

  疯帽子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沾了一层灰,本来还能看过眼的黑色西装正式变成了前朝的古董。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疯帽子摊摊手,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彩斑斓。

  丘严有一点奇怪,这里的人好像都似有似无地无视了唐安言,有一种有时候看不见他的样子。

  难道在这些人眼中,唐安言和他,是一个整体吗?

  “我来找你要一个盘子。”

  丘严看着疯帽子,想要从他脸上得到某些信息。

  

  可惜的是,疯帽子根本没觉得丘严的这个要求有什么。

  “当然可以,亲爱的。”

  甚至有些欣喜……

  “我给你挑最好的一个。”

  说完,疯帽子直直走向焚烧炉,台子上面的骨碟竟然还有完整的。

  疯帽子翻翻找找,从角落里面拿出一个完整的碟子塞到丘严手里。

  “拿好它,爱丽丝,这是我最好的碟子。”

  骨碟很漂亮,晶莹剔透地宛若无暇的玉石。

  可惜,烧制瓷盘的材料是不明生物的骨灰。

  道谢之后,丘严就要走,疯帽子拉住了他,手臂颤抖,他说。

  “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丘严皱眉,装出一脸不解。

  “当然,我是你亲爱的爱丽丝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毛毛虫之我能重开

  疯帽子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眼泪刷地就落到了地上。

  等他再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丘严已经走得没影了。

  “接下来是那个毛毛虫。”

  羊皮纸上那个正在燃烧的房子变成了一片废墟,被盖上了白色的印章,形状看上去就像是丘严拿到手的骨碟。

  找疯帽子难道就是为了他的骨碟?

  那找毛毛虫是不是就是为了他的烟斗啊?

  丘严手指反动, 可是, 他的烟斗已经在自己手上了。

  把手上的烟斗当笔转了两圈, 里面的烟灰甩出来一撮。

  羊皮纸上的图案没有任何变化。

  丘严:……

  “什么东西还得本小姐亲自去看。”

  唐安言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他。

  “这很符合爱丽丝的形象好吧。”

  丘严打着哈哈, 手里的烟斗转的飞起, 很难想象这人上学的时候天天都在学些什么。

  手里的羊皮纸就像是通关游戏的任务书,他现在就像是操控游戏人物爱丽丝的玩家。

  和游戏玩家不同的是, 他这个爱丽丝要是死了, 玩家也会死。

  爱丽丝啊,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游戏人物。

  毛毛虫的大蘑菇和白石那只小灰兔子出现的地方离得很近, 和丘严拿到那张倒吊人塔罗牌的地方也不远。

  按照童话故事里的剧情来说,小煤球就是那只看怀表的兔子——领路人。

  “白石。”丘严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 “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你还记得我呢。”白石表示自己好像被遗忘了,“不是跟我哥调情挺开心的吗。”

  “小崽子。”丘严笑骂一句,“带着你的兔子去找红桃皇后, 就说找到了她的管家。”

  “啊?”白石没听懂, “她刚才还要砍你的头呢哥哥。”

  “哎呀快去。”

  白石抱着小煤球走了,此时的小灰兔子还在打着哆嗦, 看样子是被吓坏了。

  想到小灰兔子暴走的时候,丘严不由得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真吓人呐……

  ——————

  毛毛虫还吊在天花板上面,直挺挺的像一节火车车厢, 燃烧的符纸立在地上, 只剩下小半张还没有烧完。

  丘严上前把火熄了, 毛毛虫立刻把身子垂了下来, 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像是老旧的风箱。

  “真是不礼貌。”

  毛毛虫又开始了他的控诉。

  “红桃皇后真应该砍下你们的头。”

  毛毛虫还没有说完他的话,就被丘严一只手揪起了脖子,蓝色的字符在他身上捆成了茧,虫子的尾巴已经掉了,裂口处流出绿色的黏液。

  尖叫声响彻整个黑暗,手里的虫子扭动着,想要逃离丘严的掌控。

  “再动,我就再砍下你的一节躯体。”

  丘严的声音极其冰冷,就像是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被火焰灼红的爪子已经扣上他命运的脖颈,被掌控再手中的生命安静了,呈现出臣服的姿态。

  “白皇后让我找你拿一样东西。”丘严把毛毛虫的头抬到与自己平行的位置,“交给我。”

  唐安言本来还担心这虫子会不会像青蛙一样吐出舌头攻击,抬眼间就看到虫子的舌头闪着蓝光——

  丘严早就想到了。

  只要这虫子不听话,失去的就是他的舌头,以及他身上的每一个器官。

  毛毛虫嗫嚅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丘严突然笑起来,手指轻轻一动,虫子的半个身体已经消失了。

  几乎是成为了绿色的血沫再空气中四散开来。

  他已经痛到麻木了,毛毛虫的眼睛不断抽搐翻白,好像已经撑不住了。

  一张黄符贴到虫子残肢的伤口处,符纸立即被染成了绿色,唐安言嫌弃地擦了擦手。

  是一张止血符,跌打损伤,道家必备。

  “我看你还有多少身体能让我砍下来。”丘严皱着眉,嘴角却是带着笑的,“就算你只剩下一个头,我也会让你活着去见红桃皇后。”

  “蘑菇!”

  “是我的蘑菇!”

  “求求你们拿了走吧。”

  蘑菇虽然大,还五彩斑斓会发光,但在会说话的毛毛虫面前就变得十分渺小,丘严一时间忽略掉了。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吃伞帽可以变大,吃伞柄可以变小。”

  毛毛虫被安放在了墙边,伤口处贴满了止血符,丘严把烟斗还给了他,还往里面加了两三根新鲜的松柏花枝条。

  蘑菇被丘严拿在手里的时候变得十分小,只有一个指节那么大。

  羊皮纸地图上面的蘑菇变成了个空架子,像是被人盖上了章。

  ——————

  “他要是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了,能被气死吧。”

  丘严走在路上偷笑,他前段时间发现键盘上面有一个切换页面的按键,只要在事情开始之前拨动按键,事情完成之后再次拨动按键就可以回到这件事情没有开始的样子。

  对于当事人和物都没有任何伤害,只是这个时候的丘严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我都后悔没有早点发现。”丘严拎着拇指大小的蘑菇笑得极其放肆,“这不是方便多了。”

  唐安言也看着他笑,没忍住抬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丘严额前的碎发拨开。

  “这次出去了给你把头发剪剪。”

  “长长了吗?”丘严摸摸自己的后脖颈,“还好啊。”

  之前遇到的那个湘西大叔给他剪头发剪得太狠了,几乎就是拿着推子按着头皮推,他的头发自从那次之后就长得很慢。

  好不容易长长一点点,丘严还想和自己的头发多温存一段时间,毕竟作为个程序员,头发属于消耗品。

  “有点挡视线,不觉得吗?”

  “只有一点点啦。”

  “我给你剪,剪得好看。”

  “是……吗?”

  “还是可以的。”

  “那我也想给你剪。”

  “好。”

  后来唐安言的头发又推平了,据当事人说自己还是比较喜欢平头。

  ——————

  离开毛毛虫的巨型蘑菇,再往前就是羊皮纸上那个打着红色叉号的石头城堡了。

  “你觉得,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面红皇后和白皇后哪个是好人?”

  “红皇后。”

  “为什么?”

  虽然丘严也是这样觉得的,但他还是想听听唐安言是怎么说的。

  “讨厌伪君子。”

  如果白皇后这样的笑面虎登上王座,这个爱丽丝梦游仙境怕是要乱。

  丘严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站在红桃皇后的城堡前面了,但是整个城堡并不是红色的石头砌起来的,相反,这里青砖绿瓦,简直就是一片祥和。

  虽然没有白皇后那样其乐融融充满活力,但是就整个城堡的守卫和环境来说,红桃皇后的城堡可谓是井井有条。

  小煤球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他带上了一副金丝眼镜,穿着条纹衬衫,手里拿着个放大镜在看小本子上面的内容。

  那应该是红桃皇后今日的行程。

  丘严眯起眼睛去看小灰兔子,他脖子上还带着那条银链子。

  游乐场里面的老人说,这是他儿子的兔子,那条链子是他儿子的遗物。

  “你们可算是来了,再晚些就要误了时辰。”

  小煤球见到丘严简直如临大赦,跑了两步迎他们进去。

  丘严又想起来他没有面皮的时候,完蛋,这个阴影算是留下了。

  “谁在等我们?”

  小煤球没有回答丘严的话,只是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手上的本子。

  连丘严把他抱起来都没有发觉,两只腿还在虚空中不停蹬着。

  丘严把小灰兔子举到耳边。

  “时间到了,来不及了。”

  小煤球一直在重复这两句话。

  “时间到了。”

  “来不及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间到了?”

  丘严问他,但是小灰兔子突然挣脱开了丘严的手,窜进大门不见了踪迹。

  “哎!”

  跟着兔子进了门,身后的铁门就像是有生命一样自己关上了。

  丘严想去拉开,就在门把手上看到两只眼睛。

  猩红的眼球像是完美的装饰粘在铁门上,丘严想起来上学时候在冬天舔铁栏杆把舌头舔出血的那段日子。

  眼球滴溜溜地转,好像一个智能机器人在识别来者。

  门把手上的眼球突然定住,视线凝固在丘严脸上,瞳孔瞬间缩小。

  城堡的警报在丘严耳边炸开了花。

  成千上万的扑克牌就像是埋伏好了,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把丘严二人团团围住。

  纸牌手上的长矛对准了丘严的脖颈。

  “慢!”

  丘严指尖翻动,一条红色的水晶项链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扑克牌的武器定格在半空,看着那条无比熟悉的水晶项链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城堡里传出来红桃皇后的尖叫声。

  “我的水晶!”

  ——————

  “狂妄之徒!”红桃皇后恶狠狠得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人,气的说不出来话,“你,你们!”

  “皇后殿下你别着急啊,我这不是给你还回来了吗……哎哎哎!”

  红桃皇后不想听他胡搅蛮缠,旁边的纸牌往丘严的嘴里塞进一个布团子。

  耳边都是红桃皇后的咒骂,光是“我要砍下你们的头!”这句话,丘严就已经听了十七遍了。

  经过了二三十分钟的努力,丘严终于把布团子吐了出来,这些西方纸牌不行啊,口枷都不知道压着舌头放,这不是典型的想让他说话吗。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感谢在2022-10-12 16:19:03~2023-01-24 16:1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养成系投资人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红桃皇后的水晶吊坠

  “皇后殿下!我有事情要讲!”

  丘严害怕再被堵上嘴巴三十分钟, 赶紧一股脑全吐出来得了,然后说不定他还能到牢房里面睡会儿。

  “白皇后要我来杀掉你,这样她就能成为仙境里唯一的皇后了!我身上有白皇后给的羊皮纸地图,你可以看一眼!”

  红桃皇后挥挥手, 让房间里面的扑克牌都出去, 然后从丘严身上找出了那张羊皮纸的地图。

  “你觉得逗我很有意思是吗?”

  丘严看着红桃皇后那张几乎冒火的脸, 心想这不对啊!

  红桃皇后把那张羊皮纸反过来, 丘严看到上面用英文花体字写着——

  “Ridiculous.”(滑稽可笑的。)

  嘶。被骗了。

  “皇后, 皇后殿下,我没有骗你, 你也知道白皇后的心思对吧, 要不你也不会把她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丘严分析地头头是道,但是显然红桃皇后不相信他。

  “那是我的妹妹!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桌上的水晶瓶子被扫到地上摔碎了, 里面冒出来一股青烟。

  白色衣裙的女孩儿出现在青烟消失的位置。

  “白石?!”

  丘严还以为银河带她躲起来了,没想到是没从红桃皇后这里逃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 丘严知道这件事情他没法善了。

  “来人!啊!”

  丘严弹指间的一颗红豆差点把红桃皇后噎死。

  唐安言深知他的举动,赶紧把丘严的身体死死按在地上,顺手把他刚才吐出来的布团子重新塞进他嘴里。

  这次是压着舌头塞的, 任“丘严”再怎么努力也吐不出来了。

  扑克牌蜂拥进来, 手里的长矛对准了地上几人的命脉。

  “都滚出去!”

  纸牌们面面相觑,又蜂拥出去了。

  丘严用了崔珏给他的那两颗换魂丹, 和红桃皇后交换了灵魂。

  魂魄到位的瞬间,丘严脚跟一软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哎我,疼疼疼疼疼。”

  红桃皇后这个高跟鞋敢不敢再高点儿, 她这是能走路的吗?

  丘严努力了半天也没有站起来, 所幸放弃了。

  摆出一副高贵的样子, 腿一叠坐在沙发上, 还真有些贵妇人的样子。

  唐安言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演的那么像的。

  “来人。”丘严又把那些刚出去的扑克叫了进来,“给我布菜。”

  纸牌们面面相觑,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要吃饭,我饿了。”

  果然,不能用委婉优美的语言和这些扑克牌说话,有些难为人家了。

  但是这些东西的办事效率还是高的,不到半个小时,精致的菜品就摆上了餐桌。

  红桃皇后的餐桌十分华贵,整块的红色水晶桌面,用黄金镶上了花边,看在丘严眼里就是沓沓钞票。

  “真是有钱啊。”

  丘严现在在红桃皇后的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桌子下面的自己,忍住了没有上脚踩。

  “啧。”他捏起“丘严”的下巴,“这不是长的挺好看的吗,怎么有些人就是看不上呢。”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唐安言。

  后者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丘严没忍住给了他一脚。

  唐安言碍于他现在在红桃皇后的身体里,对女人动手不礼貌,只是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推开了丘严伸出来的脚。

  虽然丘严离餐桌不是很远,但是想要吃饭还是得走两步,他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唐安言刚想去扶他,就见丘严特别豪爽的把鞋一脱,赤脚踩在了红色的柔软地毯上。

  地上的“丘严”发出不满的呜咽声,但是被无视掉了。

  餐桌上已经切成小块的牛排,黑胡椒的酱汁浇在上面,只是闻着味道就让丘严这个吃够观音土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了。

  胃里的馋虫好似是鱼看到了钩子上面肉块,管他后面是不是有什么阴招,先吃了再说呗。

  “一起吃点儿?”

  主要不是怕红桃皇后饿了,主要是怕他用人家的身体吃饱了,换回去的时候还是饿的,那不是亏大发了吗。

  “丘严”气的牙痒痒,死死瞪着他,眼睛里都要爆出血丝。

  “别生气,我们真是来帮你的。”

  丘严边往嘴里放着豌豆汤边跟红桃皇后分析。

  “你看,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干掉白皇后,而只是把她放逐到危机四伏的远方?”

  “只是因为她是你妹妹?不能吧。”

  “是因为她在民间的影响力非常大,搞不好你这个皇后也当不上了。”

  “我说的有一点毛病没有?”

  “丘严”下意识地摇头,她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了,眼前的人虽然蛮横、霸道、不讲理,但是分析的问题头头是道。

  “那你要不要试试相信我?”

  丘严放下了手里的刀叉,红桃皇后穿的这一身衣服他也不方便站起来,所幸直接跪坐在“丘严”面前,伸手取下了她口中的布团。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皇后,我心甘情愿跟随你。”

  丘严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透露着万分的真挚。

  红桃皇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眼前这个人。

  就好像,他是她漫长统治之中闪过的星光。

  “我真是疯了。”

  就在红桃皇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丘严吐出含在嘴里面的换魂丹。

  红豆落回玉瓶的时候化成了黑色的灰,那烟灰好像带着腐蚀性,连带着小玉瓶都变成了丘严手里的尘埃。

  “把羊皮纸给我拿来。”

  红桃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上她的高跟鞋,然后端庄大方地拿起烟斗,深深吸了一口。

  丘严递过羊皮纸地图,红桃皇后用手中的烟斗往上重重点了上去。

  地图上面的字改变了。

  重新变成了那张完整的地图,上面的红色石头城堡仍然被打着醒目的叉号,看着让人心惊胆战。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们?”

  丘严歪头看着她,眼睛里尽是笑意,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红桃皇后的想法。

  “正如你所说。”红桃皇后又吸了一口烟,烟草的味道冲进鼻腔,并不好闻,“可是她是我妹妹啊……”

  ——————

  “她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深情呢。”

  白石愤愤地把脚底下的石子踢走。

  “小崽子。”

  丘严笑着去揉白石的脑袋,顺便把她散落的头发重新绑好。

  “你先去疯帽子家里等银河,我们把事情解决了来找你们。”

  红桃皇后派了一小队扑克牌保护他们,丘严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虽然这些纸牌护卫没有任何用处,但是起码他们身上的皇家花纹挺有威慑力的。

  把小白石妥善安置了,他才能放心去干掉白皇后。

  丘严其实并不讨厌白皇后,但是能够帮助爱丽丝梦游仙境得到一个贤明的君主,他倒是愿意讨厌她。

  “你要怎么做?”

  说实话,唐安言心里没底,眼前的人就像是他抓不住的浮云。

  “没想好。”

  丘严有点晕乎,可能是换魂丹的副作用,他现在感觉身体的支配力有些不从心。

  整个人靠在唐安言身上,像一个没骨头的蛇。

  唐安言身形晃都不晃,任凭这条蛇倚靠自己。

  “但起码得让她不再施这些恩惠。”

  丘严的眼睛停留在戴着围裙烤制糕点的白皇后身上。

  “她做这些事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嗨,爱丽丝。”

  白皇后看见了他们,微笑着冲他们打招呼。

  “我的事情怕是没有办妥。”

  地图上面有没有变化,白皇后肯定知道的清清楚楚。

  “红桃皇后胁持了我的朋友,她让我过来跟你谈谈。”

  “天呐,你的朋友怎么样?还安全吗?”

  白皇后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漂亮的面孔变得有些痛苦。

  丘严没有回答,只是这样注视着她。

  他总觉得白皇后这一套反应就像是,怎么说呢,就像是他把问题输入进问题框,代码运行之后产生出来的结果。

  但是这个结果是电脑给出来的答案,和电脑本身没有一点关系。

  答案也许是有情感的,但是电脑是没有情感的。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白皇后急切地询问,好像现在处于危险中的是她的至亲好友。

  “当然。”丘严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像是排练好了似的脱口而出,“红桃皇后想请你回到城堡,她想她的亲妹妹了。”

  空洞的眼神,配上麻木的表情,现在的丘严任谁看都是个受尽苦楚的木偶。

  虽然白皇后的内心不一定有所出动,但是面上肯定有所表现。

  “当然,爱丽丝,我的朋友,我会帮你的。”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将丘严紧紧搂进怀里,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这样,你们先回去,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到。”

  “我们在外面等,红桃皇后吩咐了必须要和你一起回去。”

  ——————

  站在门外,唐安言看丘严的脸色不太好看,就问道。

  “怎么了?”

  “皇后手劲儿挺大……”

  看上去那么纤细瘦弱的胳膊,怎么勒起人来一点不带含糊呢,拍的他都要吐血了。

  等了一会儿,房间里没有传出来收拾东西的动静,静静悄悄的。

  “你下去等着,看看从窗户能看见什么不能。”

  丘严还没说完,就听见房间里传出来一声脆响——

  玻璃碎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反间计

  丘严赶紧打开门查看, 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墙上的玻璃却碎了。

  扒着窗台向下看,白皇后的身影掠过矮墙消失不见。

  唐安言纲要跟上去追,被丘严拉住了。

  “别。”

  眼球转了两圈, 示意唐安言仔细翻翻这间屋子。

  首先, 房间里的窗户是可以打开的, 白皇后要想逃走打开走就行了, 何必打碎玻璃。

  其次, 不是所有穿白色公主裙的都是白皇后啊。

  丘严挪动脚步,故意走的很响, 把门关上了。

  再次环视整间屋子, 越看越瘆人,越看越觉得……这里是很久没有住过人的房间。

  “你知道那种房间吧。”丘严拉着唐安言的臂弯, 他有点害怕,“就是那种突然暴毙的人家, 朋友来清扫的时候就会给家具上面盖上一层白布。”

  “一来是防止落灰,二来是哀悼亡灵,所以使用的是白布。”

  其实有别的解释, 但是丘严比较相信这一种。

  “你看这里, 是不是很像?”

  “你是说,白皇后其实已经死了?”

  唐安言理解的很到位, 丘严疯狂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白色柔软的布制家具,没有红桃皇后的富丽堂皇, 素净地根本没有血色。

  “但如果说白皇后已经死了, 那刚才那是谁?鬼是没有实体的。”

  丘严尽量保持冷静, 他刚才可是差点被勒死, 这不可能是个没有实体的鬼魂。

  想不明白。

  丘严干脆直接去翻动屋里的陈设。

  ——————

  整间屋子什么奇怪的地方都没有,摆设干净的就像没有一样。

  除了床和沙发能藏人,其他的地方都一览无余。

  “在床里?”

  怎么,设计这里的和设计柳露婚房的是一个设计师?都喜欢把床当棺材?

  丘严把床板掀开,并没有白皇后的影子。

  但是弹出来的棉花倒是给丘严吓了一跳。

  那好像是洁白的裙摆,丘严还以为那就是白皇后,后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不过是床垫里面的棉花。

  沙发里也没有。

  难道跳窗逃走的是真的白皇后?他们被反侦察了?!

  丘严瞪大了眼睛,拔腿就走。

  “等等。”

  唐安言捞着他的胳膊给他拽回来,另只手在洁白的墙壁上贴了一张镇宅符。

  丘严看到,那里有一处裂痕。

  细小的,微不可查的——裂缝。

  符纸挨上墙面的瞬间,鲜红的如同血的朱砂发出金光,整张符纸就像是呈现在阳光之下的金矿。

  让人睁不开眼睛。

  墙壁上,以符纸为中心,逐渐突出鼓起。

  像是海底的,沉睡恶魔章鱼蠕动的触手。

  丘严的改良版豌豆射手已经在房间中心扎了根,取代了原本餐桌的位置。

  墙面里的人好像在犹豫,她现在就像是站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踏不进来,跨不出去。

  洁白的墙面就像是一层膜,白皇后的五官都完全能被看清楚,但她就是和墙面混在一起,像一只被捆绑的尸体。

  “白皇后。”丘严手上的捆仙锁闪着蓝色的光,“下来吧。”

  贴在墙上的黄符冒出金色的细小闪电,丘严想起来小时候过年玩的仙女棒。

  看了眼唐安言,那人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墙上石膏一样的白皇后。

  她似乎是叹了口气,高贵典雅地重新站在地面上,除了眉心的红色朱砂,她就像是还未上釉色的瓷娃娃。

  “真讨厌。”

  白皇后撇撇嘴,那神情好似一个捉迷藏被抓住了的小孩子,娇嗔的眼神让人不好意思责骂她。

  “那个跑掉的是什么人?”

  丘严没有用捆仙索,有唐安言在,他觉得白皇后逃不走。

  “你不是见过吗。”

  白皇后说道,雪色的瞳仁看着丘严,那好像是带着剥夺感的漩涡。

  丘严移开眼睛。

  白皇后说的是她的那只兔子,雪白的、没有一丝杂毛的兔子管家。

  “你叫他回来。”

  虽然白皇后现在看上去没有一点危险,但是就凭她在仙境的影响力,丘严绝对不能安然无恙地把她带到红桃皇后面前。

  “我怎么叫他回来?”

  白皇后笑着,冰晶似的睫毛不停颤动着。

  这是人说谎时候的表现。

  丘严微微蹙眉,他很奇怪,在整个爱丽丝梦游仙境里,誓言好像十分重要。

  白皇后不能说谎,因为她小时候发过誓。

  就像她发誓自己永远不会杀人,所以后来她确实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生灵。

  故事中的那只龙也是通过爱丽丝的手除掉的,她就像天上飘下来的雪,不染尘埃。

  “啧。”

  这种人最讨厌了。

  丘严从口袋里拎出从毛毛虫那里拿来的蘑菇,掰下伞柄,单手掐着白皇后的下巴逼着她吃进去。

  “砰”地一声,白皇后变成了拇指大小。

  她惊恐地大叫起来。

  “闭嘴。”丘严没兴趣安慰她受伤的心灵,“这不是你让我拿来的吗?我还以为是你自己要用的。”

  把拇指姑娘版白皇后装进小口袋,丘严走出这间屋子。

  ——————

  把白皇后带到红桃皇后的城堡,整个过程说不出的顺利。

  当然,丘严身后那一堆带着警卫徽章的扑克体现出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带着你的朋友离开吧。”

  红桃皇后肩上搭着红色的兔毛披肩,鲜红纱裙上镶嵌着成百上千的水晶和宝石,头上换了另外一顶皇冠。

  丘严知道,这是皇后的正经装束,换言之,是见平民时候的装束,代表着皇室的权威和尊严。

  “红桃皇后,我觉得我们还是在场比较好。”丘严摊了摊手,“毕竟站在你面前的可能不是你印象中的妹妹了。”

  红桃皇后没有看他,连一个正眼都没给。

  但是也没有阻止丘严,他就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红白双方分席而坐,像极了古时候的分庭抗礼。

  丘严听了一会儿便开始昏昏欲睡,简直就是梦回高中早自习,一群人吵闹半天也不知道是在干些什么。

  他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惊醒之后发现和他睡着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仍然还在吵,看白皇后那个着急的样子,脸上竟然有了几分颜色。

  丘严觉得那可能是气的。

  “讲到哪里了?”

  “红桃皇后说让白皇后回来住,白皇后说她要害自己不肯回来。”

  “嗯。”

  “红桃皇后说那把国土一半让给她,两人从此分家。”

  红桃皇后真是大手笔,国土面积哎,说给就给。

  “白皇后同意了?”

  “白皇后说红桃皇后没有大局意识,正在抨击。”

  丘严:……

  一半国土哎,拿走得了。

  “说到底,白皇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掌管国家,但是又不想服软。红桃皇后给的意见一概不采纳,她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在说什么?”丘严又开始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唐安言所幸让他靠着自己睡。

  “管他的,反正谁都亏不了。”

  唐安言看得也没意思,白皇后就是草包一个,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

  “嗯。嗯?”

  丘严在唐安言耳边咕哝两句,两人起身离开了。

  ——————

  丘严绕了一大圈,从大门走出去,又从后门绕进来,走到大厅的柱子站定了。

  侧耳再听,庭上的语气已经变了大半。

  “果然是有外人在不好开口,早知道我早点走了。”

  丘严现在恨不得再来上一桶爆米花,这些人现在聊的才是他想听的。

  ——————

  “你看你都把人家孩子整成什么样了,回来一起住不好吗,城堡那么大只住我一个挺空的。”

  “嫌空就多找两个佣人,干什么非得让我回来。”

  “你也知道我在百姓心中形象不好,你回来帮帮我。”

  “凭什么。”

  “我觉得爱丽丝说的有道理,我主国政大局,你主安抚民心,也方便我日后改革不是。”

  “你想改成什么样子?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好吗?你平心而论,好吗?”

  “除了边境混乱分线不明,人心惶惶不信政府,你比较昏庸无能之外都挺不错的。”

  红桃皇后:……

  “你就给我剩了一个文化啊。”红桃皇后轻笑,拿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所以要你回来。”

  “我才不。”

  “你回来了,起码人心回来了。”红桃皇后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维克斯男爵吧,他的城堡已经被他的管家占领了,他现在被抓去戍守边关了。”

  白皇后没说话,显然是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丘严震惊,维克斯男爵就是那只被他送到忘川河的蓝色猫头鹰,这些东西为什么红桃皇后会知道?!

  难道这些所谓的他们眼中不同的世界,其实都归属在同一个世界里?!

  丘严有些混乱,他扯了扯唐安言的袖子,表示出去之后要找个时间和他详细谈谈,把现在所知道的事情捋一捋。

  “白棋,帮忙啊。”

  这是丘严第一次听见白皇后的名字,还是从红桃皇后嘴里叫出来的。

  “伊拉贝丝你真烦人。”

  这算是和解了吧,但是丘严现在并不开心,蓝色猫头鹰可是他给送进去的哇!

  现在还是麻溜走人得了,不然被红桃皇后发现自己是她口中那位“管家”的帮凶,这脑袋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后门刚要打开,丘严背后传来一丝凉意。

  “亲爱的爱丽丝。”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听别人墙角是多没有礼貌的事情啊。”

  丘严脸上一热, 皮肤被撕裂,钝痛感传来,他的右眼不自觉开始眨动,浓烈的献血从伤口渗出。

  他反应迅速伸手接住, 才没有让血滴落在地板上。

  唐安言把符纸贴在他脸上, 堪堪止住往外渗的血珠。

  红桃皇后手里的扇子像是尖刀一样插进丘严面前半开的门上, 挡住了他的路。

  这柄扇子丘严见过, 是他第一次见红桃皇后的时候她拿在手上的。

  圆扇精致, 十分好看。

  但是丘严怎么也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当武器使,两个皇后手劲儿都挺大啊。

  红桃皇后和白棋女王站在一起, 就像是西方版的黑白无常, 而这一切都是丘严亲手造成的。

  红桃皇后双眸血红,长相带来的天然亲切感霎时间荡然无存, 她像是捕食田鼠的妖狐,而丘严就是她晚上的美味菜肴。

  白棋皇后孤高矜傲地站在红桃皇后身边, 带着绒边的折扇遮住了一半脸,白色的睫毛像是结满了冰,看人的眼光都带着寒意。

  “我……”

  我还真的以为你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除过喜欢打嘴炮砍别人头这一点之外都蛮好的。

  丘严无语, 他不生气,但是有些难过, 这个仙境明明值得更好的。

  豌豆射手替他守在门口,门外的扑克进不来,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要面临两个大boss。

  “要不……你先走?”

  丘严试探地问道, 意料之中, 唐安言连个正眼都不给他, 丘严了然, 继续说。

  “那我先走了。”

  唐安言:?

  他知道丘严不会丢下他,但还是哭笑不得,这话听着就是这么变扭。

  “给我顶个十几二十分钟,我去找人来。”

  “这个给你。”

  被折成小方块的护身符扔进丘严的手心,上面的朱砂鲜红如血。

  话说唐安言好像一直执着于给他护身符。

  丘严摸了摸贴身的口袋,里面还有没用了的。

  点点头,丘严在边上放了一个架子,蓝色的字符闪动,架子上琳琅满目的长刀和机枪。

  “能不用就别用,有些我没调试好,怕你运气不好。”

  黄纸落地,火光冲天。

  丘严回头看了眼已经出现裂缝的天花板,深吸一口气。

  “我走啦!”

  ——————

  其实按照童话故事的剧情发展,丘严应该特别顺利地找到帮手,然后揭竿而起取代红桃皇后和白棋女王,带领仙界走向美好的明天。

  但是他现在被绑在焚烧炉的老旧铁板上动都动不了……

  “在黑暗的统治下,你就算做出来完美的帽子又有什么用?”

  幸好丘严还能用自己交换白石和银河,显然疯帽子对自己的兴趣比较大。

  “爱丽丝,你是知道我的。”

  疯帽子手里拿着磨到一半的剔骨刀,细细观察,又放下去继续磨,嘴角勾起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球几乎掉出眼眶,他笑得好像疯魔。

  我知道你是个疯子……

  翻了个白眼,还说去救唐安言呢,丘严现在只能希望着他来救自己了。

  或许……来得及吧……

  丘严看着已经稳固燃烧的火焰和已经烤蓝了的新铁板,如是想着。

  “真给面子啊,烧我还要换一个新的。”

  丘严放松得躺在铁板上面,甚至还想翘个脚。

  “爱丽丝,你是知道我的。”

  “……我知道个屁。”

  干脆别过头不在理他。

  丘严不理他了,疯帽子倒是自开始叨叨起来了。

  “爱丽丝,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丘严还真不记得,爱丽丝梦游仙境这个故事他虽然听过但是不熟悉,电影也没仔细看过。

  还好疯帽子也没想他回答,自说自话道。

  “你很好看,亲爱的小姐,希望有一天可以亲手为你做一顶合适的帽子。”

  丘严不记得自己看过这个情节,不过又有什么所谓,这里本来就是魔幻都解释不了的世界。

  “我叫爱丽丝。”

  疯帽子夹着嗓子——

  他在模仿和爱丽丝初见时候的景象。

  但是说完这句又好像觉得自己模仿的不像,清了好几下嗓子,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后面的话。

  “哦,谢谢你的肯定爱丽丝,我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帽匠。”

  疯帽子说完,抬眼观察丘严的神情。

  “你完全不记得了。”

  他好像生气了。

  眉头蹙紧,红色的眉毛倒竖,但是眼尾垂得低低的,不知道到底是生气还是难过。

  疯帽子此时的表情就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忘的小狗,生气,但是委屈、难过,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跺跺脚,把自己蜷成一个圈,躲在寒冬的墙角。

  “你过来。”丘严撇了撇嘴,不小心扯到被红桃皇后划到的伤口,“嘶……”

  疯帽子丢下刀,走到丘严身边蹲下。

  他脸上的妆已经花了,两条泪痕牢牢钉在脸颊上,滑稽但是可怜。

  丘严又想到躲在自己楼下那只没有人要的,丑的没有狗样的流浪狗。

  就因为自己喂了半根火腿肠,就想跟他回家,真是……

  太可笑了。

  “给我解开。”

  不知道疯帽子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么听话,但是丘严一点都不在意。

  “你还记得你问过我那个问题吗?”

  丘严掐着他的脖子,右脚踩在他的左肩上,居高临下地就像是在看一个垃圾。

  “你问我,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

  疯帽子看着丘严现在的神情,脸上竟然浮现出惊恐,他那张强硬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丘严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彻底扯碎它。

  “疯帽子,你并不想让我成为你最成功的作品。”

  丘严哼笑一声松开了掐在手中的脖颈,从疯帽子腰间抽出他的手帕擦了擦手,就像自己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你只是想让我留在你身边。”

  一尘不染的手绢扔在疯帽子仰起的脸上。

  “真是恶心。”

  丘严已经摸清这个人了,简单来说就是爱而不得就要毁掉的神经病。

  抬脚就走,就在丘严走到门口的时候,疯帽子出声叫住了他。

  “爱丽丝!”他浑身都在颤抖,就像是在经受莫大的煎熬,“我来做。”

  他没有说“我来帮你”,而是“我来做”,就好像他可以为爱丽丝做任何事情。

  帽子是爱丽丝的疯帽子,爱丽丝就是他的全部。

  他可以为他的全部做任何事情。

  “那就来吧。”

  丘严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轻飘飘撂下一句。

  最终,他不是爱丽丝,丘严可以让疯帽子去□□丽丝不想让他做的事情。

  疯帽子看上去很兴奋,脸上还挂着两道鼻涕,颠颠跟了上来。

  ——————

  疯帽子对于仙境的地形很熟悉,毕竟是这里的原住民了。

  他带着丘严三绕五不绕地,竟然比丘严预计的时间早上二十分钟到了城堡的后花园。

  “行。”

  丘严轻轻夸赞一句,也不管疯帽子听没听见,径直往前去了。

  见到唐安言的时候,这孩子刚好从架子上随手抽出一架M82A1。

  “哎!那个不行!”

  红桃皇后手里的红色水晶脱手而出,唐安言手中的□□没有打出子弹,眼看水晶已经化为血红色的液体,直击他的眼睛。

  蓝色的字符挡在唐安言面前,像一个茧似的将唐安言牢牢包裹在其中。

  红水晶与字符接触的瞬间,蓝色与红色相融合,冲击波让丘严抬手挡住眼睛。

  唐安言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好像城堡大厅的灯被人拉灭了。

  再能看见的时候,面前出现蓝色的、让人看不懂的字样。

  “回来了?”

  “回来了。”

  看着他和唐安言的互动,疯帽子咬了咬舌头,还是问道。

  “这是……”

  “我的另一只狗。”

  丘严笑道,简单观察了一下战况。

  显然还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队得分较大,唐安言这边只剩下爆炸符和护身符,小天师穷途末路,祖师爷表示活人不归人家管。

  银河看上去也不太好,眼睛里的红血丝就没下去过,听白石说过这个样子的银河已经是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接下来就该长羽毛了。

  丘严随手扔出两个豌豆射手先打前锋,然后就苟在唐安言身后看爱丽丝梦游仙境队的反应。

  红桃皇后显然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有些手足无措,裙子上的红水晶快叫她拽光了。

  白棋女王表现得稍微冷静一些,可能是因为常年被放逐在外,见的世面比较多。

  “给我两张。”

  “干什么?”

  唐安言警惕地看着丘严,满眼尽是不放心。

  丘严突然有一种小时候被看着不让放炮的既视感。

  “啊呀放心,唐妈妈。”

  干脆就不经过妈妈同意,指尖翻动的瞬间,二三十张朱砂黄符出现在丘严手上。

  “哎!”

  不等唐安言说教,丘严拿了就跑。

  在城堡的负一层和二楼贴满了符箓,眼瞅着黄纸上的朱砂闪出金光。

  拨动键盘,捆仙索像是软剑一样插进两位皇后的心口,牢牢固定在大厅的柱子上。

  红桃皇后的水晶全部化为了血水,像是暴雨天被汽车碾过的水坑,里面的水四处乱溅。

  其中一滴就融进了丘严的眼睛里。

  “哎我。”

  眼睛里像是着了火,疼痛都是其次的,重要的是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正在燃烧。

  顶着波动的火焰,丘严眼前的蓝色字符变得扭曲。

  他看不见符纸贴在什么地方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世界在崩坏

  “啧。”

  “都往外走!”

  丘严咬了咬牙, 把最后一张黄符折成方块,打算等会儿从外面投进来。

  “这怎么都是看运气的活。”

  他最讨厌这种没有定数的东西。

  投不投的进来哇,这好像是唐安言最后一张具有攻击性的符箓了。

  要是他扔偏了的话,石头块不知道行不行。

  “你走!”

  手里的小方块符箓被人抢走, 丘严被推了一个踉跄, 随后整个身体被人大力举起, 从城堡的窗户扔了出去。

  “爱丽丝!”

  疯帽子手里拿着那颗黄色的符纸, 疯狂地喊叫, 但是身形却坚定地站着,没有一丝摇晃。

  “好好对你的狗!”

  红色的城堡消失在爆炸的火光声中, 淹没了疯狂的叫喊声, 连同那顶黑色的,带着羽毛的帽子。

  烧焦的羽毛碎片飘在空气中, 丘严摔在古董店的地板上。

  “啊呀。”

  胳膊肘被坚硬的地板磕的生疼,脊背上还残留着爆炸的余温。

  丘严的头发里都是沙子, 脑袋被爆炸声音弄得有些发晕,耳朵也有点听不清楚。

  但是好在眼睛能看见了,虽然眼球还是火辣辣的, 总算是没有太大问题。

  世界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丘严还不太习惯。

  等等。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是正常的世界。

  这里明明还是那个鬼怪盛行,群魔乱舞的空间, 他这是怎么了。这个想法让丘严整个身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他在逐渐接受这个世界。

  或者说,他的身体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

  习惯是一件极度可怕的事情,有些习惯一旦养成, 就再也改变不了了, 就像是……在忘川河时候, 丘严还是会下意识地呼吸。

  可怕。

  “你家还养狗?”

  唐安言顺便听了一耳朵, 没想到丘严这种现充还会养狗。

  “早就死了。”

  丘严烦躁地扒拉了一把头发。

  “就说他没好命,捡回来就查出来肿瘤,压到脑血管,没两个月就死了。”

  他撑着身子,习惯性地点点人数。

  点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疯帽子口中的狗,说的好像是唐安言。

  这件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他本人知道……

  丘严瞟了一眼正在翻自己口袋的唐安言,这样想到。

  ——————

  数到最后一个的时候。

  “死兔子没回来。”

  那个白石养了好久的小灰兔子,小煤球,留在那里了。

  “他现在是红桃皇后的管家了。”白石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睛有点红,可能也是被红桃皇后的水晶弄到眼睛里去了,“他自己说的。”

  银河的眼睛满是红血丝,几乎看不到眼白,脸上也开始显出细小的稚羽。

  “缓一缓。”

  “等会儿复盘。”

  丘严自己的状态也不是太好,让骨架大哥取一壶水过来。

  断手烧了张静心的符纸进去。

  茶水的热气熏在脸上,丘严感觉整个人都好起来了。

  ——————

  等待银河脸上的羽毛消下去的间隙,丘严调整了一下刚才被唐安言抽出来的□□。

  唐安言:?

  “看你挺喜欢它的,我调一下。”

  主要是之前的弹夹没装好,少了一个卡槽装不进去,丘严把它补上就行了。

  唐安言自我调整的速度比较快,坐在一边看他调试枪械。

  其实他看不懂,丘严一会儿在键盘上敲敲这个,一会儿敲敲那个,蓝色字符堆了满地,看上去像是零件,又好像只是些没用的纸片。

  但是唐安言知道,这些东西他半个都不能碰——

  会被丘严打手……

  唐安言跟只毛绒玩具似的,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甚至往边上移动了一个位置给丘严和他的零件。

  “这个我知道。”

  最后一步的时候,唐安言突然出声给丘严吓了一跳。

  丘严停了下来,看着他,等他说。

  “是螺丝。”

  “……噗。”

  丘严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你说的很对。”

  丘严:还以为要给我憋什么大的出来呢。

  笑眯眯的给最后一个螺丝拧上,丘严现在就像一个给小孩补好衣裳的慈祥奶奶。

  “去试试。”

  完蛋,简直就是。

  唐安言感觉有什么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接过丘严手上的枪,走到门外冲着天空开了两枪。

  □□很少会装□□,对于降低枪声的效果不大,丘严就没装。

  但是这声音也太大了点……

  等下还是装上吧。丘严想。

  “怎么样?”

  “挺好的。”

  唐安言揉揉耳朵。

  丘严又笑开了。

  ——————

  “其实我还是喜欢刀多一些。”

  唐安言看丘严又拿出一把□□,出言劝阻,毕竟枪声实在是有点太大了,耳朵容易流血。

  他现在的耳朵还是疼的。

  “你不是有刀嘛。”

  丘严兴致勃勃地组起来另一把枪。

  那是AK-47,丘严老说的一句话就是“游戏里拿不到,这里还能难住我了?”

  说的也是,唐安言叹口气,随他去得了。

  等到昏昏欲睡的时候,丘严“啪”地一声把组装好的□□放到地上,用力拍了一下唐安言的肩膀。

  “复盘!”

  唐安言吓了一跳,衣袖里的匕首差点飞出去。

  “你吓到我了。”

  唐安言的语气里带着些小小的抱怨。

  丘严也不是随便叫的,主要是白石和银河都已经醒了,正坐在一边发呆,而且……

  古董店门上的黄铜铃铛响了一下。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铃铛,同时眼神询问断手。

  “我能给它卸了吗?”

  断手:你觉得呢?(歪头)

  “我觉得可以。”

  断手:不行。

  丘严:切。

  “首先,我从红桃皇后那里听到,他们其实是知道猫头鹰已经出事儿了。他们的信息是相通的。”

  “这是我才知道的一点。”

  “我们的信息他们都是知道的。”

  丘严自己说着,鸡皮疙瘩都起了满身,他有种被人偷偷盯着的感觉。

  就像是深夜的时候,他坐在黑暗里看着外面天上的星星,但是外面的某根树枝上面有张脸,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起身,喝水,吃饭,甚至是把手中的书翻到了哪一页那张脸都知道。

  这些都不是最吓人的,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丘严并不知道这一切。

  “我们……”他突然冒出来一个惊恐的想法,瞳孔都瞬间缩小,“好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透明的玻璃笼子,那么……那些笼子以外的观察者,又在哪里?他们是谁?他们想要干什么?

  丘严仿佛能听见圆珠笔在纸片上写写画画的声音。

  “第三十四号样本表现良好,成长速度同比增长百分之二十。”

  痛苦几乎已经化为实质,成为了扼住他命运咽喉的手指。

  他好像能够透过面前的虚空看见对面穿着白色大褂,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就是那么近,宛若咫尺之间。

  “丘严?”

  唐安言的声音传入耳膜,丘严打了一个激灵。

  面前的手消失了,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味道也不见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一切都是丘严自己的幻觉而已。

  “我在想……”

  “我……”

  “丘严!”

  他晕了过去,就在他快要看见实验人员的脸的时候,那个人带着厚厚的口罩,透明的面具上面都是因为呼吸产生出来的雾气。

  那双眼睛……

  丘严记得自己见过那双眼睛,凌厉的、像鹰隼的眼睛。

  黑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一个人影,黑色的,皮影戏似的剪影。

  支撑黑影的木棍动作之间,剪影抬起了手,慢慢握拳,指向某一个地方。

  丘严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他那张脸,但看见的还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眸。

  脑袋中的疼痛如同潮水般袭来,丘严再没有精力思考别的东西,只能是在数万根针之中忍受痛苦。

  那到底是什么……

  唐安言托着他的后脑,没有让他摔到地上。

  “这是……怎么了?”

  白石有些被吓到了,丘严刚才的那副样子扭曲至极,像是马上就要变异的怪物。

  “他想到正确的地方了。”

  唐安言沉着脸,眼珠慢慢上移,直到看见老旧门板上挂着的,正在震动的黄铜铃铛。

  “那铃铛是什么?”

  他抓住正要躲到桌子后面去的断手,它看上去很慌张。

  “只是一个铃铛。”断手有些害怕唐安言,快速做着手势,“来客时提醒用的。”

  “拿下来。”

  “这……不行。”

  断手不停的摇着手指,都晃出残影了。

  唐安言让他一边呆着去,把丘严安生靠在墙边,踩了凳子上去准备卸铃铛。

  就在挂着铃铛的墙角,那是一个铁做的三角形支撑物,显然是有人专门为了挂这个铃铛做的一个异形的钩子。

  铁钩子已经生锈了,红色的锈迹布满了三角形的铁片,上面隐隐有比较深的锈斑,那是一个编号——

  203.

  好了,现在不只是铃铛了,这个铁片子也要撬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铁片上面的数字

  “203?又是这个数字。”

  丘严的头还是疼,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扎进了数千根针,可是偏生他连一根都不能够拔出来。

  当唐安言把三角铁片举到他面前的时候,上面的数字都在跳动。

  就好像小时候调皮地骑车飞速冲下坡,然后在坡底下遇上了绊脚的小石块, 后脑勺磕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眼前的画面脱离出他的视野, 后脑的钝痛和眼前混乱的场景一起让丘严的承受力达到了顶峰。

  “我缓一下。”

  闭眼, 丘严靠在唐安言身上, 男人的肩膀算不上柔软, 但是他刻意放松软下来的肌肉让丘严很舒服。

  从他刚进入这个世界开始,203就像个魔咒似的如影随形, 它就像一个征兆, 只要它出现,就代表着可怕的事情, 就代表着死亡。

  当然,同时也会对没有死亡的人给予一定的奖励。

  养蛊吗……

  魔鬼在天上看着他们这些凡人, 就像看着草笼里的蟋蟀,偶尔用草叶指引他们的方向,清理掉死亡的虫子, 撒一把饲料给胜出的那一只。

  203……

  他们无非是笼中的蟋蟀。

  丘严睁开眼, 盯着高悬的横梁,那似乎是草笼的盖子。

  好像只要掀开它, 就能回到那个充满鸟语花香、太阳升起的美好世界。

  啊……好想回去啊……

  “我看一眼铃铛。”

  就算是蟋蟀,也能在魔鬼走神睡着的时候,顶开头顶的草盖, 重新回到茂密的草叶当中, 找到从前的朋友, 回到原先的生活。

  从前?好像回到从前。

  老板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给结呢。

  不对啊, 万一老板也进来了……嘶,他是不是领不到工资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给交五险一金的公司……

  “只是普通的铃铛。”

  唐安言把黄铜铃铛递过去给他,在丘严研究铁片的时候他仔细看过了,铃铛上面甚至没有花纹。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铃铛。

  “这就是主人在杂货店随手买的,用来提醒有客来的。”

  断手飞快地做着手势,他看上去好像很紧张。

  “是就是呗,你慌什么。”

  丘严盯着他,眼睛里有审问之色。

  这就像是养狗的人家,最怕的不是狗狗犯了什么错,而是你明知道他犯了错,但是不知道是什么错。

  断手现在就是那只犯了错的狗。

  他在隐瞒。

  “我现在很累,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要不然等我缓过劲儿来就把你扔进水缸里……”

  断手黑色的七根手指纠缠起来,手上的皮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干燥有些皲裂,残肢发出细小的抖动。

  丘严感觉断手身上的黑色更加浓郁了,黑猫似的,晚上扔到黑暗里根本找不到。

  这些都在丘严的预想之内,他靠在唐安言身上甚至没有动弹一下。

  听到断手吭哧吭哧拖拽纸张的声音,丘严满脸都是疲惫。

  “老油条。”

  他小声嘀咕着骂了一句,这点音量对于断手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它没有反应,专心致志在拿出钢笔,在纸上划拉着。

  它很认真,一笔一划地。

  断手要是想隐藏什么,他肯定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关于这个铃铛,他想要告诉丘严。

  但是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可能是有人监视?

  总之,断手不能就这么和盘托出,或者说,不能主动说出。

  回想起来,断手已经在很努力暗示自己这个铃铛有问题了。

  每次他们在这里的时候,断手都会主动让这个铃铛响起。

  是丘严自己没有理解这个好帮手的意思。

  真是……

  “反应迟钝。”

  他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丘严站起来走到桌边。

  断手已经写完了两三张信纸,看得出来,他很认真,但还是因为写的太快,笔画有些飘。

  纸上的字明显有向左上方偏移的趋势,丘严记得这好像代表着写字人的性格,是什么来着……

  但是纸上的字迹和偏移显然没有信纸上的内容更加吸引人,在丘严看到纸上的“203”时候,完全忽视了这星星点点,代表着断手生前的性格的迹象。

  “我现在的主人,要我说你真是笨死的。竟然现在才发现这个被隐藏起来的编号,要说精密的我也知道的不多,之后你得自己去翻这本书。”

  看到这里,一本好比新华字典的书落到木桌上,断手从书架上摔了下来,丘严伸手接住它放到肩膀上面。

  七根手指抖掉断肢上的灰,又跳回桌面上。

  丘严看了一眼,那本书上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大字——

  《六百年前的灭亡》。

  罕见的中译本,丘严没有深究,目光移回信纸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我开始介绍这个数字。”

  “这有些复杂,但是请你们在看完这段话之前,尽量不要思考。记住,不要思考。”

  “就当你现在是一名流水线上的员工,看到的东西只是老板要生产出去贩卖的东西,并不是你生活的必需品。”

  “而且你看到的,未必就是整件事情的全貌。即使看到了全貌,也不一定理解了神明想要你理解的东西。即使理解了,也不一定理解完全。更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主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在想明白这段之前,请不要往下看。”

  丘严在这第一张信纸上面停留了很久,他不敢拿起第二张,他害怕。

  断手这样想,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个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人,是被安排的。

  有人想要他们发现一些东西,运气好的话,可以带出来最好,运气不好的话……

  或许甚至不能求得死亡。

  而且,他口中的“神明”,那是什么?

  神明:天地间一切神灵的总称,或指人的心智、心思。

  但是神明,只是人类臆想出来的心灵寄托而已,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千百年来,只有信仰不可或缺。

  与神明相对的是鬼怪,但谁又能肯定,鬼怪……不能成为神明?

  “叩叩叩。”

  断手不耐烦地抢下丘严捏在手里的纸,塞了第二章 在他手里。

  那表情丘严很熟悉。

  “你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丘严:其实……我挺需要的……我的接受能力不是很好……

  桌上散落着十几张写满字的白纸,不得不说,这只手写字的速度还是挺快的,毕竟是交流的唯一方式,也不难理解。

  做了一个深呼吸,丘严开始阅读被断手塞来的纸张。

  “编号203。或者说,这就是这间房子的称号。正如你所想的那样,丘严。”

  “我不知道编号有没有更新,自从那次之后,没有人再和主人联系,他就这样一直守着古董店,直到你,我的这一任主人,直到你来。”

  写到这里,纸上渗透进去的墨水体现了断手当时的沉默,他当时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好像有些怅然。

  “话归正轨,如果没有更新的话,在世界上,仍然存在的古董店有九百九十九家,这里是第203号。”

  “我这里所指的古董店当然不是普通的、只有售卖功能店家。我请你,我恳求你,丘严,好好探索一下这家店。别每次拿了东西就着急走,别把这里当成一个复活重生点或者是休息补给的站点。”

  被戳破心思的丘严抿了下唇角,有些不好意思。

  “被看出来了?我很明显吗?”

  唐安言看着他,点点头。

  “很明显。”

  明显地有点过头了。

  “你都不想想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家古董店?这里为什么会有两个奇怪的店员?你就这么坦然接受了?说真的,我佩服你的从容。真想一棒子打飞你。”

  最后那句话被划掉了,但是只是横着划过了一条直线。

  有种不太明显的敷衍……

  断手竖起食指敲了敲桌面,丘严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木桌上被断手用茶水写了一个单词,是倒着的,丘严歪了歪头,凑过去才看见——

  Idiot(呆子)。

  丘严顺手抄起桌上的“新华字典”拍过去,断手轻轻松松躲过,顺便跑到桌子下面冲他做鬼脸。

  虽然丘严已经看麻木了这条残肢,但是该说不说,还是有点吓人的。

  “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接受能力强还是蠢。如果你觉得我可以信任,主人,我请求修改你的武器,甚至是你队友的武器。这会让你的局面更加有利,你懂的,赢面。”

  “你可以把武器交给那副骨头架子,拾一九先生是当代最好的修复大师,我以自己微弱的生命保证,他是可以被相信的。”

  “如果你愿意,你会有一整个月的时间来阅读这本书,算我求你了,主人,多读点书吧,没坏处的。”

  “行了,我知道空口无凭没什么信服力。你就自己考虑吧!但我再说最后一句,时间已经不够了。”

  总结来说,断手给出了几个重要信息。

  这许多东西一起用尽脑子里,丘严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一个超载的电梯,“滴滴”作响,但是他偏门还不能让其中哪个下来,这些电梯里的东西不论鬼神,看上去都挺重要的。

  “那我们……从这本书开始吧。”


第一百二十章 武器师

  是的, 丘严才不要按照别人铺好的路走。

  而且这只断手有太多隐瞒的东西了,世界上最让人不好受的有两样东西,一是欺骗,二就是隐瞒。

  丘严不喜欢这样。

  断手:……

  “让骨架子带你们去吧, 书也带走。”

  断手现在就像是一只失去了灵魂的布娃娃, 七根手指无力地软倒在木桌上面。

  丘严看都不看他, 抄起边上的书翻了两页, 确定之中没有什么陷阱之后拿走了。

  “等等。”

  断手敲了敲桌子, 努力伸长两根手指,举高那张三角形的铁片。

  “带走。”

  ——————

  跟这只浑身上下都被隐瞒的黑色雾气笼罩起来的断手残肢相比, 骨架大哥简直就是亲友。

  他浑身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像是另一个品种的萤火虫,那光芒并不刺眼, 而是柔和的,带着星星点点的希望。

  骨架的臂弯上挂着一盏马灯, 丘严可以看到前面的路,还有躲在丛林里的无数双眼睛。

  虎视眈眈的。

  他们好像害怕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骨架,没有一个赶上前找死。

  丘严的目光凝聚在骨架大哥的身上, 惨白的骨头架子上面带着零碎的肉块。

  被他用蓝色的字符连接起来的, 整个骨架都在发光。

  在黑暗中,这无疑是要命的, 但他走的很开心,脚步十分轻快。

  就像是一个首次出游的小学生,对于身边的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还是由于某些信念感让他不留恋身边的有趣和新奇, 先完成任务。

  比如说, 断手的指示?

  丘严不知道, 一切都还只不过是推测。

  如果他真的如此强大, 那么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的?

  是更加强大的存在。

  如果他是变成这样之后才变得强大,那是什么让他……

  丘严瞬间冒出的想法让他很想上前讨教。

  突然之间,骨架大哥停了下来,他的面前有一朵绿色的鬼火。

  缓慢弯下身子鞠躬,骨架一步一回头,他好像很喜欢丘严,表现得十分留恋。

  但是走得毫不犹豫。

  “这是个交接仪式?”

  丘严看着面前摆动摇曳的鬼火。

  “好像……没有那么吓人。”

  挺可爱的,这鬼火像一个毛绒绒的小团子。

  树丛里的眼睛闭上了。

  他们不敢靠近骨架大哥,不敢直视鬼火?

  鬼火凑近丘严,微微晃了晃——

  它在点头示意。

  丘严回礼。

  这还是个讲究人。

  跟着小鬼火走了一段,周围的环境明显变得黑暗,真正地伸手不见五指,出来面前带路的小绿火,丘严看不见任何东西。

  要不是还能听见唐安言跟在身后不停变换节奏的脚步声,丘严早就停下来了。

  他们约定过,脚步声每间隔大概两分钟就要换一个节奏,有的时候是左右□□换,有的时候是踢一下后脚跟。

  总之,适时地变换一下节奏。

  以便周围的人知道,身后站着的还是那个人。

  还没有被其他的脏东西替换掉。

  “我们……”还有多久?

  丘严的声音刚从嗓子里出来,瞬间变了调。

  就在他面前,突然窜起数千盏鬼火,在树上的,屋子上的,照亮了整片天空。

  像是眼睛,很多很多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看的丘严心脏疼。

  那种心被揪起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但是丘严没有想要反抗,甚至连键盘都没有拿在手上。

  鬼火已经带他们走了在么长时间的路了,要是想弄死他们还用等到现在吗?

  但他又想起了那个睡莲怪物,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人脸了。

  心跳越来越快,呛水的感觉涌上鼻腔,火辣辣地疼痛让丘严短了心智。

  就在他的眼睛马上就要翻白的时候,有人警告似的打了个响指。

  “是客人。”

  这声音明显是个苍老的长者,但是从黑暗中走出来却是位青年人。

  年轻的面庞,花白的头发。

  丘严再三确认,这人的脸上的确是满满的胶原蛋白,他的眼睛还没花。

  绿色的鬼火就像是满树盛开的繁花,蹲满了光秃的树杈。

  白发青年人抬起手,那手指干瘦起皱,明显和他的年龄不符。

  这好像是一个信号,带路的那朵鬼火轻轻落在他的指尖。

  好像在亲吻它的神明。

  不是丘严的错觉,那朵鬼火更加明亮了。

  那位青年人给了它奖励。

  “进来吧。”

  青年人把鬼火落过的手指藏在了袖子里。

  “我是拾一九,一名武器师。”

  他简短地介绍自己,声音有些喘,老人一样颤颤巍巍的。

  “有人给我说过,这段时间会有人来找我。”

  拾一九咳嗽了两声,身上像是带着旧疾。

  “找我修理还是改装,价钱在墙上自己看,那边有床铺休息。”拾一九坐到墙角放着的小凳子上面,慢吞吞地拿着火钳整理煤炭,“先交定金,工期十到七十天不等,咳咳……”

  丘严以为他还有下文,谁知道这人就不说话了。

  好像是嗓子不舒服,不想说了似的。

  拾一九确实是嗓子不舒服,伸出手指捏了捏喉咙,轻咳了两声起身烧水去了。

  忽略这里的灯光和陈设,完全是和古董店一模一样的房子。

  只不过丘严的古董店里灯火通明,这里除了生火的炉子意外几乎没有光亮,黑暗得就像是吸血鬼的古堡。

  看着拾一九缩在袖子里的手,丘严大概明白为什么不能指使那些鬼火进来照明了。

  世界还是公平,只有付出了才能有收获。

  丘严抬起头去看墙上写的告示。

  “这……”根本看不清啊。

  唐安言很有眼色地举起旁边的蜡烛,并用眼神鄙视了他。

  唐安言:自己没有手不是?

  丘严:略。

  等看清楚了墙上的字,丘严有一时间的沉默。

  “这简直就是精神失常的人写出来的东西。”

  先不说价格有多离谱,但是这些字……

  墙上的字不是用笔和墨水写上去的,上面是深浅不一的刻痕,旁边的架子上挂着个铁通,里面有一把已经生锈的斧子。

  丘严算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斧子明明已经锈成红色的废铁了,但是斧头刃上仍然尖利地闪着寒光。

  有人磨刀只磨刀刃吗?上面的锈是一点都不带擦的啊。

  墙上的刻痕大概率就是这样来的。

  喉头滑动了一下,丘严偷偷瞄了一眼拾一九。

  那人还在整理他的炉子,尽管里面的火已经烧的很旺了。

  尽量让自己忽略诡异的刻痕,丘严专注起告示上面的内容。

  “冷兵器,一十二。”

  “纤维,二十六。”

  “机械,六十。”

  丘严没有继续往下看,这些东西他看不明白。

  分类倒是很细致,但是后面的数字是什么?

  价格的单位吗?

  以什么为单位?

  拾一九看上去不是个很讲究的人,但是后面的数字却用了大写而不是阿拉伯数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别说可能是他不认识数字,因为人家的题头写的是“拾一九的武器价格改版7”。

  都改到第七版了……

  看上去改这第七版的时候不是很有耐心啊。

  “你这里,没有写单位。”

  秉持着自己不要吓唬自己的良好心态,丘严问了正主。

  拾一九正在摆弄自己的小火炉,对于丘严的突然打断显得有些不耐烦。

  但是当他抬头看向自己写的告示上面确实没有这个东西的时候,丘严感觉他是对他自己不耐烦。

  “忘记写了。”

  在小凳子上面坐久了腿有些麻,拾一九尝试了下还是放弃了站起来。

  坐在原地指使丘严。

  “你帮我加上。”

  “单位是‘斤’。”

  “斤?”

  丘严捞起铁桶里面的斧子,在拾一九“你很上道,但又不是那么上道”的眼神中把所有的种类打了一个大括号括起来,写了一个“斤”。

  “什么‘斤’?”

  “斤肉,荤腥,固体的油不算。帮我标注一下。”

  “肉?”

  他还以为是黄金,或者是钱币什么的。

  “嗯。”

  拾一九点点头,以防万一还是再看了看自己的告示。

  “那个‘机械’,改到六十一。”

  “怎么还临时涨价呢。”

  丘严也就是说说,毕竟外面的鬼火看上去挺厉害的,他可不想和拾一九起冲突。

  拾一九并不生气,反而很客气地像他的顾客解释了这件事情。

  “调试这些东西太费时间,而且最近材料都在涨价。”

  “你说的‘肉’,就是尸体?随便什么都行?”

  这种交易方式丘严从未见过,不是一般都是黄金比较多吗?

  “都行,活的也行,死的也行。”拾一九终于把炉子整好了,上面的水也开了,“我又不是收灵魂的阿婆。”

  见丘严疑惑地看着自己,拾一九又多说了句。

  “你要是想多赚点儿,可以先去阿婆那里把灵魂卖了,她喜欢这些。”

  “卖什么灵魂?我还没有带酬金来。”

  丘严也很疑惑,这个人说话他怎么听不明白呢。

  “我还以为他们是你带过来交易的,原来不是吗?”

  拾一九微微露出些惊奇的神情,随后又是了然。

  “哦,你们是朋友,是这样。”

  在丘严说话之前,拾一九又道。

  “总之,价钱就是这样,你们要是没有肉,我是不开始工作的。”

  他在门边上的躺椅上躺下了,眼下泛青,好像古时候吸大烟,没有几年活头了的老烟鬼。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钱能使磨推鬼

  拾一九要肉, 是要他们从人身上下功夫。

  因为这里的怪物被杀死之后都是瞬间消失的,除了一缕飞烟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从那里找肉?

  就在丘严苦思冥想之际,他接收到了来自身后的寒冷目光——

  银河正盯着他的脖颈。

  “……兄弟。”

  丘严双手环胸,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 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银河默默移开目光, 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丘严:真离谱。

  “你的手艺怎么样?我们总不能什么都没看见就……”

  拾一九从凳子底下拿出来个小方块, 还在闪烁金属的光泽。

  他发现最近总是有人不想让他说完话, 真是……烦人。

  拾一九打了个响指, 房间外面的鬼火全部亮起,整间房子好像正处于一片火海。

  丘严听见嚎叫声, 是猛兽的嚎叫, 更准确来说,是惨叫。

  屋外火光冲天, 丘严看见熟悉的东西——

  阎王骑尸的尸体又称长手长脚的锅炉爷爷。

  丘严看到了他从未看到的惊恐,怪物看向拾一九的眼神似是祈求神明的怜悯。

  可惜他祈求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拾一九把手上的小方块从门缝里扔出去, 紫色的幽灵一般的半透明物体猛地窜出,将那怪物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小方块飞快回到拾一九手中,整个过程绝对不超过两秒。

  小方块被扔出去的时候, 拾一九打开的门缝仅仅只够小方块出去的, 它竟然还能回来,等到丘严的嘴巴都被拾一九抬手合上了, 门缝都还没有关严实。

  “这是什么?”

  “别人放在这里进行修复的。”

  拾一九对此没有任何隐瞒和顾虑,扔给丘严叫他随便看。

  小方块被丘严捧在手上,紫色的半透明生物悄咪咪探出来脑袋看他。

  看见丘严也在观察自己, 害羞地迅速缩了回去。

  丘严觉得有意思, 伸手戳了两下。

  “哇!”

  紫色幽灵像是被按了按钮, 一个节日小丑似的跳了出来, 看到丘严被吓到微微后仰,得意地捂嘴笑起来。

  “这也是武器?”

  看着和守护灵一样。

  “嗯。”

  拾一九漫不经心地回答,手里又拿起个半透明的锤子,形状和雷神那位手里的极其相似。

  在紫色幽灵吞噬掉锅炉爷爷的瞬间,丘严就决定了自己的小键盘也要有这个功能。

  简直太棒了。

  “知道了,我们去找肉。”

  丘严从口袋里掏出那片闪闪发光的人鱼鳞片。

  “咕咕啊。”

  找深海国王要点鱼不过分吧。

  可爱的鲛人鳞片并没有任何动静……

  “咕咕?”丘严感觉咕咕不会不理他的,应该是自己召唤的方式不对,“咕咕啊?”

  “咳咳。”那换一种打开方式呢,丘严清了清嗓,“我亲爱的骑士,我尊敬的守护者,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来自深海的王。”

  “骑士”两个字刚出口,鳞片上的光芒明显亮了一个度,显然丘严是正确的,召唤神灵确实是需要一点正确的打开方式。

  咕咕出现的时候不是那么体面,身上全是伤口,虽然都是皮外伤,不是很严重,但丘严还是结结实实地担心了一把。

  “这是怎么回事?”

  “哎,别说了,都是那些烦人的章鱼,他们从自己的领地跑过来了,都说了叫他们不要生那么多孩子。”

  咕咕抱怨起来没完没了。

  “现在整片海洋都是八爪鱼,烦死了。真想找个地方收拾掉他们。”

  “这不是巧了。”丘严一拍大腿,“都给我送过来,多少我都要。”

  “真的?!”

  咕咕眼睛都瞪圆了,随手从身后扯出来一直红色的章鱼。

  “就这玩意儿,你要?!”

  丘严看向拾一九,征求他的意见。

  “这玩意儿行不?”

  “可以。”

  拾一九缓缓点头。

  他还在脑子里算了一下,章鱼=海鲜=鱼=肉,OK。

  “你们直接扔到外面的树下吧,有人给你们记着数。”

  ——————

  直到方圆十公里的地全都铺满了,咕咕才停止把章鱼往外面丢的动作。

  “留一点吧,这个种族不能灭绝了。”

  听到丘严这么说,咕咕想了想,往回捞了两只。

  看他那个嫌弃的样子,丘严有些想笑。

  “不用看一眼公母吗……”

  “说的也是。”

  咕咕拽起两只,检查了一下自己日后海洋公民的性别,扔了回去。

  丘严实在是没忍住,笑弯了腰。

  人鱼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挠挠头。

  “我的任务完成了吗?”

  “完成的非常好!”

  丘严决定咕咕这个执行能力光是口头表扬不够,索性直接揽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亲爱的骑士一个爱的抱抱。

  咕咕简直感动的要哭,但是边上的唐安言直接黑了脸。

  “呃,有人不高兴了。”咕咕开心了,他倒是想多留一会儿欣赏一下唐安言吃瘪的样子,但是他现在真的有事不得不离开了,“我得走了,又是叫我。”

  看来是真的很急,连鱼尾上的水花溅到丘严脸上了都没有察觉。

  告别了咕咕,鬼火带着丘严一行人回到拾一九面前。

  听完了小鬼火的汇报,拾一九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喝完了一整壶茶,才慢吞吞说道。

  “只能以后你们来不收价,不能以数量来记了。”

  “奸商。”

  丘严骂他。

  拾一九没说话,想了想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记,你们这些我记不太住。你再帮我补上一条‘不许赊账,不许充值’。”

  丘严快笑撅过去了。

  “这样,我们以后不收钱,或者是我们带朋友来不收钱。”丘严随手抽出桌上的信纸,写了两行字,“我的字迹你熟悉一下。”

  拾一九点点头。

  “想要怎么改?”

  ——————

  因为有钱任性,丘严点了加急单。

  同时享受到了鬼火免费供应的茶水点心,还有免费的照明服务,方便丘严看书。

  这个房间被照的明亮的简直就是白昼。

  “这要是个白色的或者黄色的火就好了。”

  丘严小小声嘟囔了一句,话音都没落,鬼火全部变成了护眼的暖黄色。

  “哇……”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鬼火也不例外。

  丘严上来就获得了所有鬼火的一致好评,成功拿下全场MVP,恭喜丘先生!

  ——————

  虽然翻了两页书,但是丘严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直到拾一九再次咳嗽出声。

  “你……身上有疾吗?我或许可以帮忙。”

  丘严组织了很久语言,但是自己的措辞似乎还是不怎么好。

  拾一九看了眼他,又把视线挪回手边的炉子上,那里是丘严的键盘。

  “只是单纯的气血虚而已。”

  丘严不理解为什么拾一九改造武器的方法是把他的键盘当成肉串放在炉子上面烤,但是他并没有阻止这位世界上最顶尖的武器师的做法。

  毕竟每个人写代码的姿势都不尽相同。

  他之前还喜欢深更半夜抱着键盘写代码,总觉得那样有感觉。

  自从颈椎开始痛之后就没有了,还是平常的方式比较合适程序员的脖子。

  既然拾一九拒绝了他的帮助。

  那么……

  “刚才咕咕说,谁不高兴了?”

  那他就来逗唐安言吧。

  炸毛小天师不比书有意思多了。

  唐安言扫了眼他脸上那戏谑的笑容,继续垂着眸子休养生息。

  丘严:?小天师不理我。

  “怎么了?”

  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到了安全的地方,没有了死亡的威胁之后,所有的情绪找到了闸口,想要拼命挤出来。

  不知道唐安言是怎么样,反正丘严就是这个想法。

  脸上撑着笑,丘严凑到唐安言脸前面。

  “别对我冷暴力啊天师哥哥。”

  “别急。”拾一九突然出声制止,然后翻箱倒柜拿出一瓶不知道封存几年的酒坛子,“要不要来点儿?”

  “谁吵架喝酒啊。”

  丘严都给气笑了。

  “我们出去。”

  主要是,白石这个看电影的眼神丘严有些受不了,小丫头看上去甚至想要来一桶爆米花。

  周围盈盈鬼火,全都随了丘严的意变成暖黄色。

  这片林子突然之间就不吓人了。

  “怎么回事?”

  唐安言看上去很困,又很颓废,丘严都没注意这段时间小天师的胡茬长出来了,显得更加有男人味。

  但还是之前那副白净的样子更好看,更符合丘严的审美。

  尽管现在看上去像一个不修边幅的戍边将军,也是好看的。

  “好像,看你们那么亲近,有点不舒服。”

  “那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在谈恋爱,你不舒服个屁。”

  唐安言皱着眉,似乎在想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师傅没教过啊。

  “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亲我?别给我说是你不小心碰上来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想好了再说话。”

  神他妈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唐安言不说话,丘严也不想说话了,他在心里默默数着秒。

  两分钟就这么过去了。

  “啧。”

  谁他妈等你。

  丘严转身就走,气鼓鼓地回到拾一九的小屋里面坐下,拿起被他撂倒桌子上的“字典”

  《六百年前的灭亡》

  “他妈的,灭亡吧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六百年前的灭亡

  可怜的书被丘严再次扔到了桌子上。

  “你可悠着点儿吧, 看这架势马上就要散页儿了。”

  白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举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糕点吃的津津有味。

  “啥东西?给我一个。”

  “好像是叫桂花酥?”

  一点桂花味都没有。

  吃着像是放了糖的红薯面饼,但是蛮好吃的。

  三两口把红薯饼塞进嘴里,丘严在桌上扫了一圈。

  “你没有笔吗?”

  “要那玩意儿干啥。”

  是了, 毕竟这人墙上的告示都是拿斧子削上去的。

  丘严这个时候的思维很活跃, 毕竟他真的很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是被他扔在桌上那本“字典”真的完美符合这个条件。

  “六百年前的灭亡……”

  “我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书的封皮上画着振翅而飞的蝴蝶, 看样子应该是灰蝶的一种, 翅膀上拥有着不炸眼但是让人很舒适的颜色。

  “啧。”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唐安言气着了,丘严现在看什么都感觉似曾相识。

  书页已经泛黄, 是被人翻阅过很多遍产生的。

  但是上面很干净, 没有污渍,连笔记和批注也没有。

  按道理说这种书都是用作科研或者是学习的, 因为丘严只在医学生的课本上见过这么厚的页数。

  “传说中的死亡有两种,一是□□上的死亡, 二是被人遗忘。”

  对于第一句话丘严就已经很想吐槽了,死了就是死了,还什么第一次第二次的。

  哦, 不对。

  之前不是有人说他们现在是处于生死交界处吗, 那他们现在的状况是……

  半生不死?

  “第一种死亡是不可控制的,但是第二种却是可以控制的。”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要是不被人遗忘就相当于活着,那么恐龙仍然存在。”

  “他们不光活着,还有人试图复原他们的肉身。”

  说的也是, 但是这种东西在□□时期好像相当于禁书吧。

  清理的时候没被清掉吗?是怎么保存下来的……

  “在这里, 我提出一个问题, 这是值得思考的。”

  “你觉得, 这样的恐龙,是真正地灭绝了吗?”

  说到这里,这一页的书就结束了,丘严觉得他是专门这样排版的,也不知道排了多久。

  “哎,找着根钢笔,你看看,应该没有堵住吧。”

  拾一九扔过来他从柜子下面找到的已经丢失笔帽的钢笔,它已经很旧了,笔尖与笔杆的接口处用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丘严左看右看,找了张看上去画的乱糟糟的纸把笔杆上面的灰擦掉。

  “当个蘸水笔也行。”

  这就别指望钢笔还能吸水了,这支笔看上去比他年纪都大。

  像是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东西。

  丘严觉得他把笔尖浸进墨水里的时候,他听见了它的尖叫。

  那把老旧的骨头“咯吱”作响。

  “如果按照你之前的说法,恐龙确实没有灭绝,但是它活在人们的记忆里。在世界完全进入虚拟数字空间之前,那些东西都还是死了的,死的嘎吱嘎吱的,死的透透的。”

  这支笔太过于老旧,不太好用,书上留下斑斑墨点。

  “还好你这不是红墨水。”丘严看着纸张上面晕开的墨渍,“要不然还怪吓人的。”

  “世界上的所有生灵都是有生命的,他们有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使命。进行完了自己的任务,就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生灵如此。”

  这本书叫做《六百年前的灭亡》,怎么一上来提到恐龙了呢?那玩意儿可死了不只六百年吧。

  丘严把书翻到封面,想要看看作者。

  但是封皮上面除去狂乱飞舞的蝴蝶和规规矩矩的中文标题之外再没有一个文字。

  出版时间,出版社,售价,甚至作者,一概没有。

  没有作者?

  还是,作者根本不愿署名?连个笔名都不想留吗?

  “要是哪一天我写的东西出名了,我的天,那必须得大肆宣扬。”

  反正丘严是不能理解这些做好事不留名的行为。

  后来他发现,这可能再当时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动辄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属于全村人都要一起被查户口那种。

  比如这一段。

  “就我在某大洲因公事出差时,我见到了这辈子都没想过能见到的奇怪的事情。”

  “中午吃饭的时候,烈日高悬,一只活羊的口中被塞满了草叶,她的头颅被生生掰折压进子宫当中,他们说这样烤制出来的羊肉会更加鲜美,当然她本身就是吃香料长大的肉羊。”

  “烤制的过程我没看见,我去吐了,因为这场面我看不下去。虽然干呕出来的全是胃里的酸水,这让我的头更加疼。。”

  “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被活活闷死的羊肉会好吃。我仿佛在和她一起窒息。更加可悲的是,我不得不吃掉这散发仇怨和悲伤的带着酸味和膻腥味的羊肉,只是因为我已经四天没有吃饭了,我们在山林中迷了路。”

  “如果我当时知道两天之后我就会遇见救援,现在在我的身体里就不会散发出难闻的,恶魔般的酸腐味。我好像是他们施暴者的帮凶。”

  “比起一种烹饪方式,这更像是一种仪式,他们在向崇敬的神灵展示自己的伟大,甚至是表示自己拥有主宰别的生灵性命的能力,企图让神明看见自己并重用。”

  “羊头是没有人碰的,它和已经熄灭的火焰一起被埋在土壤里。”

  “填埋的过程我也没有看见,这是我的好友告知我的,实话讲,我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并且久久不散,这更加验证了我的想法。那是他们的信仰。”

  “就像是西方世界中被火烧死的女巫。”

  “但是如果非要说世界上存在巫蛊之术,那一定就是人类随意处置其他生灵的手段罢。”

  “这件事情给了我很大的冲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成为了素食主义者,在看见我爹过年杀猪之前。”

  “那时候我明白,让我难过的并不是那只死掉的羊,而是让她死亡的方式。换句话,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讲,那是他们养的羊,他们有权处置,但是这个手段一定不能是折磨,即使是为了那些人所谓的信仰。”

  作者写这段话的时候,情绪明显激动,有些句子颠三倒四的,前后语序甚至不太通顺。

  这本书从起稿到出版,应该只有一个人在做,世界上还有没有第二本都另说。

  “我那个时候躺在房间的床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脑子里想了很多。”

  “我记得我第一次为了微小的生命哭泣,是因为网络上面疯传的一段视频。”

  “那是两三个男人在剥老鼠皮,手边上是一大盆滚烫的水,他们带着厚厚的手套,拎起老鼠尾巴放进滚水里,然后拎出来剥皮。”

  “我看见老鼠疯狂挣扎,我看见它们深灰色皮毛下粉色的肉,尖叫声在我的耳膜上炸开。”

  “那时候我还很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得多疼啊’。”

  “视频是偷偷拍下来的,标题是‘市面上的羊肉串其实都是这些东西’。”

  “那是我第一次为了微小的生命哭泣。”

  “我不想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当时一个小孩共情了他可怜的、下水道里的朋友。”

  “还是可悲的,直到现在都不敢直接地说出我的感受,虽然决定了写这本书,可是嘴巴还是被缝的太严实了,做不到那些为此牺牲的艺术大家那样子,我甚至不敢留下自己真实的名字,这很难说。”

  “但是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我知道这需要比较深的悟道,很抱歉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讲清楚,亲爱的你自行体会罢。”

  这里丘严是有感触的,他小时候和别人打架,有一次的原因特别扯淡,是因为村东头的小霸王联合他的小团体“观察”好不容易抓住的蝉。

  他其实算是不太惹是生非的乖孩子,但是在小霸王把蝉的大翅膀生揪下来的时候,拳头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毫不犹豫地跑到了人家肉嘟嘟的脸上。

  丘妈管这叫做“共情能力太强”,但是没有罚他打架,晚上的餐桌上面多了三个煎鸡蛋,大概是肯定他没有什么错,补偿一下白天在村东头婶子面前给他的两个脑瓜崩,也顺便奖励一下自己和他爹教导有方。

  毕竟丘严总比那些揪人家蝉翅膀的小屁孩要好。

  又往后翻了两页,丘严手指顿住了。

  “嘶……”

  他怎么觉得这个时间线有点乱呢……

  如果说这个作者是生活在□□时期,那么怎么会出现很小的时候看到在网上疯传的视频?

  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啊!

  重新看了这两张的内容,丘严有了不好的假设。

  这个人,弄不好是一个穿越者。

  不对不对,不能怎么果断下结论。

  “小白石,过来看一眼。”

  白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一节红绳,正在教银河翻花绳。

  银河看上去像是一个僵硬的机器,根本不敢动。

  女孩儿正在兴头上,连带着语气都轻快起来。

  手上的红绳挂在手上,像极了祈福用的三合手绳。

  “你看这两页,有什么想法?”


第一百二十三章 混乱的时间线

  “这不就是很简单的叙事吗?”

  白石很快看完了, 满脸疑惑瞅着丘严。

  “你不感觉时间线有些问题吗?”

  怀疑自己的小白石再翻了一遍,最后非常肯定地说。

  “没有啊。”

  丘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就出差工作的人怎么会在小时候就看到互联网上的视频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可是……他没有说自己出差是在□□时候啊。”

  白石又翻了翻,幸好只是前面几页, 用的时间不长, 要不她才不干, 最讨厌的就是分析这些东西, 听师傅讲经听得不够多吗。

  丘严哽住了, 好像是没有明确说明。

  但是这个人字里行间都表明了他经历了□□,而且那时候的作者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你不觉得他就是那时候的人吗?包括他的用词, 手法, 还有……”

  丘严突然按下白石的手,指着纸上那个句尾的“罢”。

  这是一个结尾的语气词, 但是现代人使用的不是很多,尤其是对于经历了互联网时代的年轻人来说。

  “怎么了?”白石还是不明白, “只是因为人家使用了比较古典的手法,你就因此判断作者的年龄?唐突了吧哥哥。”

  “人家有自己的习惯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白石不以为意, 坐回去接过银河手中的红绳, “就像我哥,从来不会应允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 所以师傅喜欢他。”

  “什么叫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哥喜欢你吧?”

  “我看出来了,然后呢, 他从来也没有回应。”

  话题不知道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但是丘严不想岔开, 就这样说清楚比较好。

  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像是这本书里的作者说的那样可以“意会”, 丘严懒得意会,他不敢。

  “如果你只是想谈一场恋爱,那么这很简单,那么只需要在一起说说笑笑,开心的时候黏在一起,不开心了就分开。但是唐安言他不一样,他是想和你在一起,不是想和你谈恋爱。”

  “有什么不一样吗?”

  “就像有些人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一样,他不想和你玩玩,是想和你厮守。”

  “这只是你的想法……”

  “那你大可以问问他,看他到底是为什么一直不说。”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非要问,说了也不听。

  白石气鼓鼓地,像只被捞上来的河豚。

  我问他……他也得说啊……

  丘严把书立在桌子上遮住脸。

  好困啊,要是时间过的再快一点就好了,最好直接快进到我们出去的那一天……

  丘严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团团鬼火适时熄灭,隐去了身形让丘严睡得更安稳些。

  ——————

  “那是什么?蝴蝶吗?”

  丘严突然觉得眼皮很重,好像有人吧透明胶带贴在他的眼皮上面,怎么都睁不开。

  最近的感官有些迟钝,丘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置身于冰水之中,倒也不是那种刺骨的凉意,有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感觉。

  微微带些冷意的水带着夏天吃冰棍的舒爽,让人流连忘返不想离去。

  抬手揉了揉眼睛,手指传来的触感不是他的皮肤,而是一种很光滑的感觉,有点油油的,像是刚上完油的金属部件。

  他的眼睛上面有什么东西。

  搓了一下手指,像是摸了一手灰。

  那是蝴蝶的翅膀。

  丘严看到自己,正裸着身子站在水潭中,左眼上面停留着一只灰蝶,它的翅膀张开,已经死亡,显然是被人制成了标本。

  是的,他以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自己。

  他在做梦,丘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梦境。

  没有特别留意眼睛上的灰蝶,他在观察那片水潭。

  应该是被特意砌起来的,像是有钱人家的后山温泉。

  是活水。

  水慢慢流淌,全部汇聚到水潭底部的小口,不知道流向何方。

  被树林掩盖起来的水潭边上,是长满青苔的石板路,有人站在那里。

  看不清楚,丘严只能看见一双脚。

  那里被树影挡住了,甚至看不出来它主人的性别和年龄。

  这个场景代表什么?

  梦境中的整个场景停留了跟长时间,很明显是想要丘严记住这个地方。

  他也不负所望,这个时间很长,甚至足够他记住蝴蝶身上的颜色和花纹。

  这应该是丘严进来之后做过的最平静的梦,如果最后的他没有被灰蝶淹没的话……

  睁眼的时候,除去被蝴蝶吓到加速的心跳,丘严简直太平静了,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乱。

  白石睡着了。

  眼睛放到对着炉子努力工作的拾一九身上,丘严双手合十,非常感谢。

  这里简直比古董店还安全。

  也感谢那些小鬼火,最感谢他们。

  准备再拿起书看的时候,丘严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唐安言没有回来!

  “我去。”

  这孩子不会想不开去干啥了吧!

  推开门冲出去,唐安言就站在门口,背靠着门口的大树。

  在拾一九疑惑的目光下,丘严慢慢关上门。

  还是那样,老旧的门只要握住把手,向上提起来,再慢慢关上,门就不会响。

  这都是丘严小时候晚上偷溜出去玩儿的经验之谈。

  “你俩交流感情呢。”

  唐安言的手心里躺着朵暖黄色的小鬼火,小东西看上去惬意的呦。

  听到丘严的声音,小鬼火立马跳进光秃的树杈里,不见了踪影。

  “怎么出来了?”

  “透气。”

  俩人真是把“相顾无言”演绎地透透的。

  “怎么不进去?”

  “今天月亮好。”

  丘严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哪有月亮的半个影子。

  “白石叫我过来和你聊一聊。”丘严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想说……”

  “轰!”

  这是一场没有征兆的地震,地面猛地下陷,石块飞起,像是被小行星撞击过后跳起来的碎片。

  “这是怎么回事!”

  “丘严!”

  ——————

  “滴答。”

  “滴答。”

  有水滴在脸上,正滴在丘严的眼BaN皮上面。

  “哎哟,房间又漏雨了!”

  尖锐的女声传进耳朵,一只大手在丘严的大腿上重重一拍。

  “你就知道睡!”

  丘严跳起来,这拍的是真疼啊。

  “站着干啥?去给我把毛巾拿过来!”

  面前的女人穿着农村常见的那种碎花睡裙,微微发福的身材,一切好像都很正常。

  只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不是人,起码不是活人。

  女人的身体是一团黑色雾气形成的。

  甚至和外界没有清晰的边界。

  “听不懂话不是!叫你把毛巾拿过来!”

  眼瞅着她抬手又要打,丘严忙不迭赶紧跑了。

  “成天就知道睡觉,啥也不干,这个家有你没你都一样。”

  女人还在碎碎念,丘严却在卫生间里傻了眼。

  “毛巾……”

  架子上的毛巾全都被黑色雾气笼罩着,根本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这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丘严不敢贸然去碰。

  “好了没有!?”

  “拿……拿哪条啊?”

  女人“哐哐哐”大踏步走进来,离着三四米远丘严都能感受到她身上弄弄的怨气。

  “拿哪条拿哪条!你就是个吃家!”

  好在她没有为难丘严,从架子上拽下一块毛巾走了。

  松了口气,丘严看看四周。

  环境还不错,整个房间里面有瓷砖有镜子的,生活条件还是可以的,而且连卫生间都是一尘不染的,说明家里起码有一个手脚勤快的人。

  从女人的话语中听出来,家里干活的那个人大概率就是她了。

  只不过……这是他妈,还是他媳妇啊?

  “晚上吃什么?”

  “一天到晚就是吃吃吃,能不能想点别的!”

  “饿了吗不是,你给我弄点儿。”

  “没手不是!自己弄去,真把我当你妈了!”

  得了,这是他媳妇儿。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剧情,他现在这是在哪儿啊?

  还有,唐安言呢啊?!

  “啊呀啊呀,你吃啥我弄点啥?”

  丘严还是先卖乖,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用实践证明,撒娇还是好使。

  女人的态度一下就缓和了。

  “我不吃,你自己弄自己的。”

  虽然说话还是很冲,但是态度明显好转了,收拾床铺的动作也不是那么充满怨气了。

  看她擦了一会儿床上的水渍,丘严发现这些黑色雾气不会扩散,这应该是种标记,只存在于某些物体上面。

  比如说女人身上,比如说卫生间的毛巾。

  标记一般都是用来提醒或者是警告,这是在告诉他这些东西危险吗?

  丘严还是先观察,几个房间都转转看。

  厨房的菜刀和电饭煲上面也有黑色雾气,但是餐具和炉灶上面没有。

  这个界限挺分明的,因为餐具的边上就是电饭煲,他俩就像是下过雨的西安高陵区——

  泾渭分明。

  “应该不是危险。”

  丘严按开电饭煲的启动按钮,上面的盖子弹开,里面是被黑色雾气包裹的凉米饭。

  “在提醒我什么?”

  米饭被包裹起来,丘严看不清楚上面到底有没有发霉,正准备重新把盖子盖上,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你在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被黑雾包裹的女人

  “我在找什么东西能吃啊。”

  丘严吓出一身冷汗, 妈的,这些人为什么走路都没声音啊。

  “你不是不喜欢吃米饭吗?自己下个面条得了呗。”

  女人好像见怪不怪了,从丘严身边离开到客厅拎上包要走。

  “我走了啊,你别又出去乱跑, 早点找个工作。不能总指着我那点工资过活啊……”

  她碎碎念着出了门。

  听到铁门关上的声音, 丘严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这个房间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丘严就像个初来乍到的小偷, 又想要翻到值钱的东西, 又想要不被人发现。

  抱着这种“不能被人发现”的心态, 丘严的动作反而显得笨手笨脚的。

  挂在墙上的石英表被碰掉,玻璃碎了满地都是。

  丘严吓了一跳, 下意识拨动手指。

  “咔”

  这是丘严脑子里弦断的声音, 他的键盘已经留在了拾一九那里被拆成一片一片的了!

  现在的他是一个身处恐怖世界的普通人,没有任何技能。

  完蛋了……

  他没有办法收拾满地玻璃碎片, 也没有办法收拾残局。

  “我……去……”

  趁着浑身黑色雾气的女人回来之前,他还是赶紧把房间翻个底朝天, 看看有没有什么保命的东西。

  说到值钱的东西,丘严直奔里屋的梳妆台。

  女人嘛,总会有一些心仪的首饰, 丘严准备拿两个, 必要的时候拯救一下自己的性命。

  翻箱倒柜好半天,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丘严只翻出来两个金戒指, 还是镀金的那种。

  上面的金已经氧化变色了。

  戒指上也有黑雾,但是非常浅,丘严能够看见戒指上面的花纹。

  这是一款情侣戒指, 应该是他和女人的结婚戒指。

  被好好地收在小盒子里。

  看的出来主人十分珍视。

  除此之外就是房本和一些证件。

  丘严找到两张身份证。

  男人那张所有的信息都被涂黑了, 只留下了性别和民族——

  “性别:男”

  “民族:汉”

  女人那张被剪掉了照片, 卡片的断口处有些刮手——

  “姓名:刘敏欣”

  “性别:女”

  “民族:汉”

  “出生:1864年11月31日”

  “住址:湖南省长沙市开福区巡道街幸福小区居民组”

  “公民身份证号码:4305121864”

  身份证号码的后几位和照片一起被掰掉了。

  1864年?女人现在看上去顶多五十岁, 那现在是1941年左右,那个时候在干什么来着?

  书到用时方恨少,丘严就恨自己当初没好好学历史。

  把证件放回原处,丘严仔细关上抽屉。

  里屋十分整洁,回想起来,这个房间要是没有那些吓人的黑色雾气,简直就是五好家庭的典范。

  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井井有条。

  只要进来的人,没有说这家不好的。

  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真的会有人的家里是这样的吗?

  丘严突然间疑惑了起来,人都是有惰性的,所以科技才能够得到发展。

  所以丘严的家里有非常多的机器人,什么扫地机、洗衣机、洗碗机,他还有一个咖啡机,虽然没有用过多少次。

  那是他有段时间真的很沉迷意式浓缩,但是频繁的喝咖啡实在是太精神了,精神到丘严都有些神经了。

  所以在头发开始大把大把掉落的时候,丘严毅然决然及时止损,把心爱的浓缩封存了。

  还有洗碗机,他是真的很不喜欢洗碗,要不是每天都是外卖太贵了,丘严能吃一辈子。

  人类总会沉迷一些方便的东西。

  没有人会喜欢洗碗吧……

  走到厨房,丘严探头去看水槽。

  水槽里都是浓浓的黑雾,就像是深海出现的漩涡,他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这……手指伸进去会被绞断掉吧。

  从电饭煲边上拿过一根木头筷子,丘严现在就像是那只“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的鹬。

  黑色雾气并不扩散,筷子上仍旧是一尘不染。

  “应该没事吧。”

  总不能永远不碰这些东西,那个浑身是黑雾的女人总有一天会触碰到他的,毕竟那是“他”老婆。

  丘严把手伸进水槽。

  吓得他眼睛都不敢睁开。

  “没事。”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好像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像是飞蚊症?

  “这是什么东西?”

  水槽里很干净,丘严看不到,但是摸得到。

  里面连水都没有,被擦得干干净净,抹布拧干了放在一边。

  打开水龙头,里面的水也带着黑色雾气。

  “啧。这是什么啊?”

  这个世界最奇怪的就是眼前这些黑雾,是什么的标志呢?

  对了,镜子!

  恐怖片里的镜子一直都是突破口,经过多次亲身经历的丘严也同意导演们一致认同的这个经久不衰的剧情。

  房间了只有里屋有一个梳妆台,那上面有镜子。

  真是奇了,一几年的时候他们竟然买得起梳妆台,还是这种雕花的精致版本。

  “我好有钱啊。”

  丘严感叹道。

  但是听女人临走前的意思,他是没有工作的。

  那他这是傍上了个富婆啊!

  人生真是美好。

  他现在这多少得是天王那个颜值吧,丘严想着,站到了镜子前面。

  “……就说了恐怖片里的镜子都是突破点吧。”

  镜子里的他被黑雾包裹着,像极了长毛的猩猩,唯一不同的是,丘严的眼睛在闪红光,活像是加了特效的人物跑到现实生活中来了。

  吸了一口凉气,不为别的,就为他背上突然抬起的脸。

  那是张小孩的脸。

  白白嫩嫩的,典型的大胖小子。

  孩子正面朝镜子,咬着手指咧着嘴冲他笑。

  “我想……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吧,咱俩应该不算熟。总之,先从我身上下来怎么样?”

  丘严把整间屋子都逛遍了,竟然没发现身上背了个孩子,他指定不是人。

  这是什么,小鬼吗?

  他在家养小鬼吗?!

  小孩儿蠕动着鲜红的小嘴,口水顺着吮吸手指的动作流到丘严肩膀上。

  那片的黑色雾气就像是突然之间有了生命,拼命吸收着孩子流下的□□。

  仿佛那是它们生命的源泉。

  丘严身体上其他部位的雾气也向着他的肩膀飞快靠近,现在他的肩膀有些沉。

  这些东西原来是有重量的吗?

  肩膀上的黑雾多了,其他部位的就相对少了。

  丘严看见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惨白干瘦的指节,像是死了很长时间的吸血鬼。

  在他的无名指上套着金色的、已经变色的指环。

  和刚才在抽屉中发现的戒指一模一样。

  在他手心里,是粘稠的血液,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丘严猛地低头检查自己的手,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没有镜子中的金色戒指,也没有手心的鲜血。

  再看向镜子,黑色雾气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里面的“丘严”用闪着红光的眼睛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地,死死地盯着他。

  就像是……在看一个外来者。

  好像丘严再多看一会儿,他就会从镜子里走出来,包裹着黑雾的手指就会在下一秒掐上丘严的脖子。

  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丘严脆弱的脖颈就会在那只沾满血液的手中被折断,然后断气。

  肩膀上的孩子还在冲他笑。

  不行,这场景实在是太吓人了,完全突破了丘严的承受极限。

  低下头,丘严从镜子面前离开。

  反正看不到就是没有。

  虽然这样想,但是孩子那张脸还是在丘严脑子里挥之不去,它完全霸占着丘严的思想。

  他为什么那么吓人呢……

  丘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好像被抽走灵魂的玩偶。

  小孩的脸在脑海中无限放大,丘严从自己脑子里调出来另一张孩子的笑脸。

  经过比对,丘严发现了,他肩膀上的小孩是圆睁着眼睛在笑。

  就好像……是死后被人故意摆成这个样子的。

  因为小孩对于自己的面部神经没有太强的控制力,他们的喜怒哀乐大多数时候只会注重在一个器官上。

  比如开心的时候会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哭的时候眼睛也是几乎没有睁开的。

  孩子笑的时候绝对不会把眼睛睁得那么大,这样的眼睛是因为……

  看到了害怕的、或是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东西他没见过,对于眼前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这时候孩子的注意力都在眼睛上,嘴巴几乎是不会动的。

  遮住孩子的上半张脸,他是在开怀大笑。

  遮住下半张脸的时候,他是在恐惧。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而且还是小孩的脸上,丘严是因为这个才感觉吓人。

  但是既然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那孩子都没有想要伤害自己,吓人就吓人吧。

  丘严无所谓了已经。

  身体往一边倒去,脑袋靠上沙发扶手的瞬间,丘严眼前闪过一个奇怪的图案。

  “骨头架子?”

  撑起身子去看。

  在墙体白色乳胶漆上,那是一个正在吹泡泡的死神。

  丘严见过这个图案,是在十八世纪圣弥厄尔教堂里的浮雕上。

  美丽的泡泡在你身边飞舞着,在你享受它们的美丽之时,危险也正悄悄地来临。

  只有你沉浸在美好的假象里,直到美丽的泡沫接触到你的眼球。

  它消失了,消失地无影无踪。而你呢?

  作者有话说:

  身份证参考来源于互联网,请勿对号入座,共建和谐网络环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吹泡泡的死神

  没有美丽的幻境, 最后只会剩下一滩肮脏的肥皂水。

  整个画面称得上唯美动人。

  死神放下了手中的镰刀,竟然拿起了小孩子的玩具。

  可是最后,泡泡还是破了,消失在虚空当中, 就像是人类的生命。

  也许在死神眼中, 生命就像是小孩子对待玩具一般, 大而化之。

  网上传的神乎其神的, 这图案竟然出现在1914年一个平常人的家里?

  有些奇怪。

  丘严伸手去摸, 死神竟然躲开了他抚在墙面上的手指。

  丘严:???!!!

  墙上的骨头架子看上去十分生气有人打扰他仅有的快乐,手里盛放泡沫水的瓶子向丘严脸上泼去。

  丘严想要躲, 闪了一下还是没躲开。

  但是墙上的死神好像和他隔着一个次元, 二次元的死神攻击不到三次元的人。

  骨头架子握紧了手中的瓶子,气得直跺脚。

  丘严感觉他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我道歉, 我道歉。”丘严赶紧摆手,想要平息死神的怒火, “实在是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墙上的涂鸦。”

  死神听完,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把手中装满肥皂水的瓶子狠狠砸到丘严脸上, 肩膀都在发抖。

  他好像更生气了。

  “哎哎哎。”

  死神气鼓鼓地在原地踱步,看上去是想找到他那不知道随手丢到哪里去的镰刀。

  “别生气, 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

  丘严得赶紧阻止骨头架子,万一他下一秒突破了次元壁,丘严可就危险了。

  “这样, 我教你一个技巧, 你能把泡泡吹得更大, 更好看, 怎么样?”

  死神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丘严,显然是动心了。

  丘严吞了吞口水,话说骨头架子做这个动作还是挺吓人的。

  死神捡起刚才砸出去的瓶子,仰着脸等丘严说话。

  “有两种方法。”

  丘严的喉头滑动着,被一个骷髅头这样盯着还真是有些心理压力。

  “但是都跟气流有关。你吹出来的风要么是强劲而稳定的,要么是缓慢而轻柔的。剩下的就是把握住技巧加强练习。”

  其实丘严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没有实质性的建设。

  死神试了试,泡泡的大小和光泽都没有得到改变,他怒视着丘严。

  “别别别,我去弄一杯来,你看我吹。”

  简直就是与时间赛跑。

  丘严到厨房往水里加了洗涤剂和甘油,放了两勺蜂蜜。

  从柜子里翻出来吸管,吹出来的泡泡真的是又大又好看。

  死神惊住了,看着丘严的泡泡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啪!”

  泡泡破了,在窗户上留下个圆圆的印记。

  感谢楼下的小孩。丘严心里默默记下了,回去一定给他买糖吃。

  “秘诀就是多练习。”

  其实秘诀是往里加蜂蜜,但是丘严才不会告诉他。

  骨头架子知道的越少,对他就越有利。

  死神将信将疑地审视丘严,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随后拿起自己的泡泡杆,重新开始自己的吹泡泡大业。

  还好唬住了。

  丘严在心里擦汗。

  死神就是不可爱,不管是杀人的时候还是吹泡泡的时候。

  不打扰玩乐的骨头架子了,丘严又回到里屋。

  床头的中央挂着他们的结婚照,图片上的男人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身材,脸被涂掉了,看不到五官。

  女人穿着婚纱,白色的婚纱衬托着那团黑色雾气更加浓郁。

  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他们的姿势看上去很恩爱。

  “不是,我的错觉吗……”

  他总觉得这里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不该出现的。

  房间里的东西乍一看都很合理,但是细看之下是完全经不起推敲的。

  对!就像墙上的照片!

  1914年哪有照相馆?!那时候还在一战呢!

  时空又是错乱的!

  丘严脑子里闪过那两张身份证,身上的汗毛倒竖。

  那个时候哪儿来的身份证!

  飞速抽开刚才关上的抽屉,丘严拿着证件的手指颤抖。

  他这才注意到女人的证件上面,出生日期那里是——

  1864年11月31日!

  十一月什么时候有三十一天了!?

  寒意在身上蔓延,丘严的眼睛里都是模糊的光晕。

  “都是假的……”

  证件是假的,年代是假的,屋子里的摆设是故意这样布局的,除了真实存在的二次元死神和他能看见的黑雾,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有一种被戏耍的无力感。

  有一个人,在暗处布置好了这些东西,等着你自投罗网。

  进入竹网中的人静静的看着笼子中错乱的事物,然后在自我怀疑中发出死亡的腐烂气味。

  房间中根本没有有用的线索。

  “嘶……”

  头痛。

  就像是被人透过颅骨抓住了脑子,尖利的长指甲嵌进脑仁的沟壑中,鲜血不断外溢,而这所有的一切,丘严只能承受。

  他甚至不知道插进自己脑子的手属于哪一位。

  丘严向后靠在床架上,有人点了点他的肩膀。

  回头看去,是那个吹泡泡的骨头架子。

  他好像想要跟丘严炫耀些什么,但是丘严现在的眼睛是花的,他看不清楚。

  死神似乎是注意到了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勾了勾手指叫丘严靠过来。

  床架冰凉的金属质感让丘严清醒了不少,眼睛能看到的瞬间,丘严被贴在他脑门上的骷髅头吓了一跳。

  金属床架此时变成了像是水面的状态,在丘严离开的时候泛着涟漪。

  那就像是次元壁,死神收回了手。

  “谢谢。”

  看着骨头架子得意的脸,丘严乖乖道谢,然后像是哄孩子似的夸奖死神的进步。

  骨头架子很是受用,丘严打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有了二次元的好朋友。

  而且还是死神这么有分量的人物。

  “你在干什么呢?”

  熟悉的尖锐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老婆回家了。

  丘严吓得浑身一抖。

  不是,这人都是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走路没声儿也就算了,开门也没声儿吗!?

  “没……没干什么。”

  丘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心虚地看一眼刚才他吹泡泡在玻璃上面留下的痕迹。

  “你又在家里干什么了!?”

  果然,老婆生气了。

  像是见到了极其恶心的脏东西,女人嫌弃地用抹布擦了好几遍,边擦还边骂,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着。

  “真是恶心。”

  “我倒了八辈子霉,竟然嫁给你!”

  “要不是你,我早就换到市中心的大房子里去了。”

  丘严听着听着,脑子里突然想到,曾经某位高人说过,打败魔法的最好方式就是使用魔法。

  当然丘严是不会和她对骂的,不能把家庭矛盾升级,也不能把民事纠纷上升到刑事案件上去。

  于是,丘严选择,哭。

  说哭其实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只是想想自己身处于这样一个水深火热的怪物世界里,丘严的眼泪就能止不住地流。

  要是再想想自己有多少次都差点死掉,丘严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果然,在丘严哽咽出声的瞬间,女人嘴里的谩骂和擦玻璃的手一起停了下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看着正在掉金豆子的丘严。

  “我……我也没说什么……”

  “啊呀你别哭了,算我不对,大男人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好了吧,别哭了,我错了行不行?”

  女人在丘严面前蹲下,黑色的雾气几乎停止了像外扩散,它们好像也弄不明白前十名丘严突然之间哭得这么伤心。

  眼泪掉的劈里啪啦,女人蹲在那里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对了!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她踢着拖鞋哒哒哒走了,走地极其迅速,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抽离丘严这股巨大的龙卷风。

  “啊?”

  丘严抬头,只看见女人仓皇的背影。

  这一定不是这间屋子里的打boss,掉个眼泪都害怕,见血不完犊子了吗。

  女人应该也是受害者,就像被红衣新娘柳露囚禁起来的那些孩子。

  说到那些孩子。

  “哎。”

  丘严叹了口气,这是个荒诞的世界,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是因为命案惨死的可怜人,但是那些可怜人应该是都在这里了。

  姓安的那个小女孩儿……

  听说警察从现场把尸体碎片往回运的时候,好几个小年轻都没忍住趴到一边吐了。

  丘严这个年纪都可以当她爹了,这要是自己的女儿……

  他不敢往下想,自己应该会失控跑上门去砍人吧。

  “过来吃饭吧。”

  女人不再大吼大叫,而是轻声细语地从厨房探头出来叫他。

  见丘严已经止住了眼泪,正支着脑袋盯着墙壁,她的肩膀一沉,明显放松了下来。

  丘严不动,她也不催,把热好的饭菜都摆上桌,慢悠悠地走过来牌他的肩膀。

  “对了。”丘严咬着筷子突然开口,“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女人想了想,点点头:“还真有。”

  丘严的眼睛亮了亮。

  女人继续说道。

  “最近水管里流出来的水总是一股子腥味,我这两天洗菜都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往泡泡水里加蜂蜜可以把水的表面张力降低到吹泡泡所需的最佳张力,还可以增加粘性,但是不建议尝试,因为不好清理,擦不干净容易招蚂蚁……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管里的腥味

  腥味?

  “鱼腥味吗?咱们楼上有人养鱼吗?”

  “不是鱼腥味, 有点像是过年的时候宰猪宰羊的味道。”

  女人的形容也真是奇怪,这是什么味道?

  虽然丘严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但是要说宰猪宰羊他还真是没见过。

  丘爸过年的时候都是从城里卖猪肉,也没见过村子里谁家杀猪的。

  话说, 刚才他打开水龙头的时候没闻见啊。

  “以后我来洗碗吧。”

  应该是出水量不够, 他想等会儿再看一眼。

  听到丘严说这样的话, 女人震惊地看着他, 筷子上的米饭重新掉回碗里。

  丘严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是这个时候她的眼睛一定睁得铜铃般大。

  “怎么了?”

  “没……没事。”

  像是为了掩饰尴尬,女人快速扒拉了两口饭。

  丘严趁机继续说。

  “之前是我不懂事, 我会赶紧出去找份工作。以后的家务咱们也一起干, 不会再叫你成天埋在家务事里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做的好的。”

  女人没有说话, 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

  丘严见她不说话,难道是我这个身体之前说过很多次这种话吗?他这样想着, 那得让自己更可信一点。

  起身把自己吃完的碗筷放进用过的炒锅,水没过碗筷的时候,丘严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就像是去菜市场买一头整猪, 然后把五脏六腑, 甚至血液和排泄物都搬回家,再发酵两个月的味道。

  水龙头突然不出水了, 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丘严伸手拍了拍。

  “扑通”。

  一颗拇指大小的圆形物体从水龙头掉进了水槽,他看见了腐烂的鱼眼睛。

  白色的分泌物从鱼眼的视网膜中流出,看上去像是没有包裹糖浆的爆米花。

  “呕。”

  丘严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让他看见很多非正常, 甚至超自然的东西都没关系, 他都能接受, 大不了就当成是一场荒诞恐怖的梦。

  但是这种和现实无比接近的场景,丘严会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

  他确实就是掉进了异世界,对吧?

  “你怎么了?”

  浑身缠绕着黑雾的女人把吃剩下的菜放进冰箱,拿着空碗站在丘严身边。

  她低下头看了看水池,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漂浮在水面上那颗腐烂的眼珠。

  “这是什么?”

  “鱼眼睛,你把它丢掉就行了。”

  “为什么水龙头里会有鱼眼睛?”

  “真是不干活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把丘严赶到客厅,自己清洗碗筷。

  她习以为常地扔掉那颗眼珠,就好像这是正常应该存在的事情。

  丘严拍拍脸,手上残留的水珠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怎么能被一个鱼眼睛吓到……”丘严把手放在额头上,“又不是没吃过。”

  墙上的死神还在勤勤恳恳地吹他的泡泡,没有要来关注他的意思。

  问题是,谁家水管里会跑出来鱼眼睛啊!?

  刚才吃饭的时候丘严就问过了,楼上是没有人养鱼的,这,这……

  丘严摇晃着站起身来,蹲到厨房垃圾桶边上往里看了一眼。

  其实接受了之后也还好,主要是有了心理预期,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你刚说这是什么?”

  “鱼眼睛啊。”

  女人回答地很平淡,丝瓜瓤子滑过瓷碗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刺耳。

  “有这么大的鱼眼睛吗?”

  刚才没有注意,现在看上去确实很大。

  何况是能把水管堵住的,可见这个眼珠的体积。

  “烂了呗。”

  就算是已经腐烂了,组织液开始膨胀溢出,可是这也太大了,丘严伸出手指比了比,和他的大拇指几乎是相同大小。

  这……确定是鱼的眼睛吗?

  “我明天上街找工作,最近有什么地方招人吗?”

  女人没有搭话,丘严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空气中散发着诡异的寂静。

  连带着那股腥臭味一起,经久不散。

  “怎么了?”

  丘严的语气带着疑惑。

  “没什么,楼底下有个餐馆在招服务生,明天你去问问吧。”

  “好。”

  “你去把被子抖开,马上睡觉了。”

  “好。”

  趁着女人洗碗的时间,丘严回到里屋,把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铺开。

  瞟了一眼旁边的梳妆台,丘严做了两个深呼吸,再次在镜子前面睁开了眼睛。

  肩膀上的小孩已经睡着了,闭上了眼睛的孩子看上去乖巧可爱。

  他把手指放在嘴里不停地吮吸,嘴角带笑,像是梦到了好吃的东西,做了美丽的梦。

  丘严浑身的黑雾也平静了,好像天黑了,它们也要休息了。

  视线从梳妆台移开,丘严看着摆放整齐的两个枕头微微歪头。

  “嘶……”丘严咬了咬舌尖,“这底下不会藏东西吧。”

  比如说,孩子的压岁钱什么的。

  虽然他俩看上去应该是没有孩子。

  但是翻翻也没有坏处。

  这样想着,丘严把手伸到了枕头底下。

  还真有东西!

  是一把开刃的尖刀。

  就是厨房里很普通的那种用来削皮的刀,不大,倒是很适合藏在枕头底下。

  但是女人为什么要在枕头下面放一把菜刀?辟邪吗……

  “过来把垃圾收拾了!”

  “来了!”

  女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丘严赶紧应道,顺手把刀放到另外一个枕头下面,跑到了厨房。

  丘严整理这些东西时候手脚很麻利,完全不像是头一次收垃圾。

  正在擦桌子的女人看着他,好像在疑惑这个人为什么突然间开窍了。

  可是女人好像并不高兴丘严突然间有了上进心,从洗完碗到上床睡觉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今天晚上一定有事情要发生,就凭他从枕头下面翻出来的菜刀。

  丘严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女人的脸,雾气和黑暗完美融合。

  现在那把菜刀在丘严的枕头下面,也算是稍稍安了他的心。

  平躺在床上,丘严在整合今天发生的事情和找到的线索。

  首先,这间房子里的每样东西都出现在不同的年代,是有人故意的。

  女人伪造的身份证,但是上面有得非常明显的错误,又向他泄露了这条信息。

  其次,缠绕的黑雾,到底是什么?

  它有生命,有重量。

  还有他肩膀上的那个小孩,他又是谁?

  最后,就是水管里那颗鱼眼睛,明天他得去找找这个眼珠的来头。

  如果他能够出的去的话。

  但是就丘严分析,女人是不想让他出去的,每天唠叨和数落他是她的休闲活动,单是看她听见丘严说自己要出去找工作时候的反应就行了。

  而且枕头下面放刀……

  丘严很可能活不过今晚。

  要十二分的小心。

  ——————

  丘严没有睡着,十二点的钟响了三下,身边的女人终于有所行动了。

  她先是慢慢坐起来,一点一点转过头来,动作很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布料的摩擦声都没有。

  女人并拢五指,在丘严面前晃了晃。

  看他没有反应之后,把手伸到了枕头底下。

  “在找刀吗?”

  冰冷的刀刃架在女人脖子上,床上的人瞬间就停下了动作,僵直地像是一块墓碑。

  丘严突然特别庆幸自己发现了那把刀,要不然成墓碑的就是他了。

  而且很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为墓碑。

  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女人的身上突然流出血来,整个身体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浅色的床单被瞬间染红。

  丘严的手在颤抖,但他始终没有移开架在她脖子上的刀,他害怕这又是幻境,这是女人的陷阱。

  天好像是亮了,身边的女人并没有要把自己重新组合起来的征兆。

  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丘严看见了床上散落的尸块。

  胃里翻江倒海,床上浸在血液里的东西好像是菜市场摆在肉摊里的肉末,只不过里面夹杂着黑色的头发和藏不住的指甲。

  女人身上的黑色雾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鲜红的血液。

  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遮盖住了水管里的腥臭味。

  丘严明明没有动刀,闪着寒光的刀尖上却沾着粘稠的血液,像是捅进了别人的身体里。

  刀尖完全被血液包裹,宛如被蜂蜜包裹住的搅拌棒。

  就在他还处于震惊中的时候,一滴水滴到了丘严的眼皮上。

  “哎哟,房间又漏雨了!”

  手里的刀不见了,身边换了场景,丘严出现在客厅的沙发上。

  大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觉,女人尖利的责骂声就像是脱缰的野马闯进他的耳膜。

  “我……”

  丘严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腿上像是有一个开关,女人一拍他就跳起来了。

  “去把毛巾给我拿过来!”

  一模一样的台词,完全相同的语气。

  面前的女人好像是复制粘贴过来的,不,应该是丘严自己再次回到了今天早上。

  什么意思?

  身体像是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丘严走进卫生间。

  游戏失败被送回了重生点?

  “听不懂话不是!叫你把毛巾拿过来!”

  “成天就知道睡觉,啥也不干,这个家有你没你都一样。”

  “好了没有!?”

  丘严还记得她拿的是哪一条,从架子上把毛巾抽下来递给女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找工作

  丘严还记得要找的三件事情:黑雾, 小孩,鱼眼睛。

  今天得找机会出门。

  “我下午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个工作,楼下的餐厅还招人吗?”

  女人听了这话,停下擦拭水渍的动作, 转过身零看着丘严。

  “找工作?”

  “我想帮你分担一下负担。”

  虽然看不见女人的眼睛, 但是丘严还是盯着她的眼睛, 显得无比真诚。

  “怎么突然想起来找工作了?”

  听过这话, 丘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歪着头看向女人。

  “你不想让我出去工作吗?”

  女人沉默了一下,打开卫生间的水龙头, 把手里的毛巾浸泡在水里。

  “你想去就去吧。”

  满是黑色雾气的水盆里, 丘严看不到毛巾的影子。

  它好像,就这样消失在水里了。

  没有人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

  再也不会有人认识它了。

  丘严说的是那块毛巾。

  ——————

  真没想到,楼下的餐馆老板竟然是熟人。

  “你怎么在这儿?!”

  唐安言正围着碎花围裙, 手里拿着锅铲从铁锅里往盘子里扒拉芹菜。

  看到丘严的他也十分惊讶,还以为这一次两人会分开了,没想到还是遇见了。

  “听说你家饭店招工啊?”

  从后厨走出来一个女人, 同样也是身材丰腴, 带着碎花的套袖,看上去就是个有技术的大厨。

  和丘严的老婆一样, 她也是浑身黑雾,就像是角落里面的黑影。

  “吃点什么?”

  女人很热情地招呼着,顺便让唐安言快点出餐。

  丘严啧了一声, 凭什么这人的家庭环境比自己好了这么多。

  “啊, 我是来面试的。”

  “这样啊, 你跟我来后面吧。”

  女人和丘严谈好了工作时间和薪水, 把他带到一大盆泡水土豆面前,指着说。

  “你给我老公打下手吧,晚上有工地定了工作餐,你把这些土豆皮天黑之前剥干净,明天算正式上工。”

  女人说完就走了,丘严和在澡盆里堆成山的土豆大眼瞪小眼。

  要是我的键盘还在手上就好了。丘严擦了下脑门上的汗,心里骂道,别说削皮了,丝我都给你切好。

  看了看已经发干了的土豆,丘严从后厨探出来个脑袋。

  “小天师,给个勺。”

  “不是炒勺,小的那个。”

  ——————

  事实证明,丘严不是做菜这块材料,给土豆削个皮困难的跟要上刑场了似的,店都关了一个小时了,他还没弄完。

  老板娘已经把今天的账本理清楚了,把他叫到外面来,递给他一张二十块钱的纸币,说道。

  “你今天的工钱,明天不要来了。”

  “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干啊?我要一半工钱就行。”

  老板娘想了想,点点头。

  “那我们只包三餐。”

  “行。”

  老板娘点点头,转身把卷闸门关上。

  “明天早上八点见,别迟到了。”

  “好。”丘严看了看天,还不算太晚,“这里的供水厂在哪儿?”

  “前面右转,那有个小角门,问里面那个大爷。”老板娘给他指了路,“你家停水了吗?”

  “有些问题,你家挺好的?”

  “我家还行。”

  “那我去看看,明天见。”

  “天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明天早上去,下午再来就行。”

  老板娘嘱咐道,看她那副神情,好像丘严是未成年的小孩子,大半夜一个人在外面会被人贩子拐走。

  “没事儿,我去看看,不能耽误明天上工。”

  老板娘叫住他,想了想,叹了口气。

  “算了,叫我老公陪你吧。”

  女人推了一下身边的唐安言。

  “快去快回,晚上不要留在外面。”

  丘严这半天都在女人的“监视”下,根本没有机会和唐安言说话,两人在女人眼里就是陌生人。

  现在她都这么说了,丘严当然不能推辞。

  路灯照在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童话里的瘦长鬼影。

  唐安言没有说话,从见到丘严开始他除了刚见面时候露出的一丝惊讶之外再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重新变成了那个冷冰冰的木头天师。

  要不是丘严从他眼睛里看见了那明显的惊讶,他真的要以为眼前这个唐安言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这里的每一个人,怎么说呢,就像是游戏里的NPC。

  丘严第一天晚上没有通关,时间到了,所以他又回到了游戏的最开始。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想,事实是什么样子的,他也不知道。

  丘严尝试和唐安言交换自己的想法。

  “别和我说话。”

  他的语气很轻,很平稳,但是很坚定。

  丘严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呢?”

  唐安言把衣服领子拉下来一点,露出脖子上的项圈,上面的小红点闪呀闪。

  “这是……”

  “跟踪,窃听。”

  唐安言在丘严的手心里写道。

  丘严点头表示了然,幸好他是真的要去看看供水的池子。

  “会爆炸吗?”

  丘严拉过唐安言的手,在上面划拉着。

  “谁知道呢。”

  ——————

  这里的路灯已经老化了,短路的特别多,有两个好的还是闪个不停,像是苟延残喘的老狗,寿数将近,好像会在这个无人的夜晚安静地死去。

  道路的尽头有一个角门,只有一丁点儿大,丘严只能侧着身子过去。

  院子里面倒是宽敞,堆满了绿萝,高高矮矮的,投下的阴影就像是静止了的八爪鱼。

  庭院中间放着一盏灯和正在摇晃的躺椅。

  灯光闪烁着。

  这个场景很奇怪。

  摇晃的躺椅上好像有人,又好像没有。

  人影在灯光亮起时便消失不见,在熄灭时有被远处路灯的光亮照射出来。

  那应该是位老头,丘严在月光下看到他花白的头发,手上的拐杖在地上敲击出声音。

  “这边缴费。”

  他的声音真的很老,听上去应该和丘严见过的僵尸同年。

  “老人家,我家的水质不太好啊。”

  老头没有回答,摇头晃脑地好像在通灵。

  丘严上前摘下他的耳机。

  “老人家?”这就你一个,带什么耳机,本来就听不见说话了。

  耳边的声音突然消失,老头掀起眼皮看着丘严,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

  “你是谁啊?”

  “我说我家的水质不太好啊。”

  奇了怪了,刚才不是你叫我过来交钱的吗?丘严有些无语,一说到要你解决问题就装听不见,让交钱的时候那么积极。

  丘严对于这些事情很有经验,毕竟和无良物业斗智斗勇了很长时间。

  老头不是耳朵不好听不见吗,丘严直接趴到他耳朵边上大喊。

  “我说我家水质不好啊!又脏东西啊!”

  “他听不见,过来这边。”

  衰老的可以称得上腐朽的声音又响起来,来源是墙边摆着的一盆绿萝。

  “让他自己玩儿吧。”

  丘严把摘下来的耳机给老头戴好,整个过程中老人只是慢慢把手里的拐杖提起放下,锄动地面的声音在夜晚十分明显,好像砸在人的心里。

  “你是?”

  “你先把我搬到那边去。”

  绿萝的叶子挥动了一下,指向老人身边放着的灯。

  说来奇怪,丘严把它搬到灯光下,闪烁的好像马上就要坏掉的灯一下子就好了,暖黄色的灯光□□的亮着,像是一位正在接受领导视察的工人。

  老人闪烁的身影也稳定消失了。

  灯光亮起的时候,丘严看不见老人的身影。

  “这是……”

  “哦对。”

  绿萝舒展了自己的叶片,把它遮挡在躺椅上。

  老人的眼睛上多了绿萝的叶子,又出现了。

  丘严已经不在乎这里坐着摇摇椅晃晃悠悠的是谁了,他也不管面前是不是有一颗会说话的植物。

  他现在就想弄清楚这一次的幻境到底怎么样能出去,要是今天晚上再经历一次“老婆”自己把自己碎尸,他指定是能崩溃了。

  “我的水管里流出来了腐烂的鱼眼睛,这是水质问题,你们是不是要负责任。”

  “鱼眼睛?这是正常的,这边的蓄水池是有这个问题,当初签订合同的时候也是写在上面了的。”

  “不是,再有问题也不能那么大的眼珠子直接啪掉碗里吧,而且水里还有很大的腥味,你这不合规定。”

  “这里的蓄水池是这样的,合同里也是写了的。”

  “我家的也是,有腥味,有眼睛。”

  唐安言突然开口,接过丘严的话头。

  “还有晚上会流出来发光的液体,我看了合同,这一条没有。”

  “有的。”绿萝说着话,叶子一点没动,“在第二百六十七条。”

  “合同总共才二百六十六条。”

  “现在有二百六十七了。”

  丘严眨了好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

  “奸商!”

  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干架。

  放在地上的灯突然熄灭,绿萝和老头像是闪去了的星星,不见了身影。

  丘严这才发现,路上闪个不停的路灯也完全熄灭了。

  围墙外面传来奇怪的歌声。

  像是有人高高吊着嗓子唱戏,声音时不时破音。

  每一次破音的时候,丘严就能听见瓦罐砸碎的声音,好像在掩饰自己那不成体统的、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唱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唱戏的女人

  声音越来越近了。

  丘严被唐安言拉着躲在院子盛水的大缸后面, 一张黄纸贴在缸上,唐安言捏住了他的鼻子。

  丘严看不见黄纸上面闪着金光的朱砂,但是想来应该是隐匿气息的符纸。

  唱戏的声音就像是在周围巡逻的警员,她时刻注意着, 挨家挨户查看着有没有入侵者。

  她穿着纱织的长裙, 布料和水泥地面摩擦产生的声音就连飘在空气里的戏腔都遮不住。

  唱戏的声音在角门处飘荡了很久, 久到丘严的眼睛已经开始翻白。

  他拍打着唐安言的手, 可是掐住他鼻子的手就像是长在上面一般, 纹丝不动。

  就在丘严意识涣散的时候,有人靠上了他的嘴巴。

  柔和的气流闯入五脏, 丘严感觉自己又能多活几秒钟。

  不对, 什么玩意儿往他嘴里渡气。

  丘严回头就看见唐安言红到耳朵尖的脸。

  丘严:!

  卧槽,小天师这什么意思?!

  “唐安言我警告你!”

  丘严被冲昏了头脑, 竟然开口说话,被唐安言一把捂住嘴。

  还是晚了。

  寒风像是刽子手的砍刀, 丘严脸上生疼,就像是被小刀在脸上割出无数道伤口,古代时候的凌迟也就是这样了吧。

  铜铃响。

  三弦琴声起。

  唱戏的女人像是找到了自己最忠实的听众, 干巴巴的戏腔突然多了乐师。

  “借我两张符箓。”

  反正都要死了, 丘严直接从唐安言身上抢。

  “唐安言,你就是个傻子。”

  说完, 丘严和唱戏那人面面相对。

  那是一张煞白的脸,上面好像抹了腻子,惨白地吓人。

  女人画着粗黑的眉毛, 脸上的两团腮红血一般, 形成规规整整的圆形。

  “砰!”

  黄色的符纸四散开来, 宛若冬季初雪。

  仍在燃烧的符纸落在唐安言的头上, 火苗窜起,他并不感到疼。

  唐安言眼睁睁地看着丘严消失的方向。

  “丘严!”

  脖子上的项圈滴滴作响,是爆炸声的倒计时,是死亡的来临。

  院子装水的大缸被炸成了碎末。

  绿萝看着院子里正在沉睡的,毫发无伤的两人,歪着叶子沉默了。

  那两次爆炸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如果无视掉旁边坍塌的墙的话。

  丘严小腿上浮现出来的人脸纹身闪着火光,像是飞灰一样被抹去。

  “怎么就消失了?”

  绿萝摇着脑袋,他很不理解,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力量,甚至一眼瞧上去都搬不起他院子里老人的躺椅。

  “神明终于降临了吗。”

  绿萝把自己的叶片舒展开,像是伸了个懒腰。

  躺椅上的老人搀着拐杖站起来,眼睛上盖着那片绿叶。

  他慢慢悠悠走到房间里,拿出来一本卷页的日记和一个小盒子放到丘严胸口。

  想了想,又把丘严的胳膊掰上来压住日记本。

  “多谢你,神明大人。”

  ——————

  “我们终于活过来第一天了?这还是第一天?”

  唐安言的小餐厅里,丘严拿着小勺子刮土豆皮,那愤愤的样子简直要把土豆刮出火星子来。

  “你去仓库拆一瓶新的酱油。”

  女人拎着大勺探头进来。

  她身上的黑雾已经全部消失了,露出原本的皮肤。

  老板娘长得很好看,就算是人到中年身材发福,但是眉眼间的韵味还在,有一种现代杨贵妃的感觉。

  丘严刚才回家看了一眼,他家里还是被黑色雾气笼罩着,老婆因为他长时间没回家又唠叨了好一阵子。

  不过听说了丘严已经在家楼下找到了工作,她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没有哪个老婆会因为老公上进而大发雷霆,尤其是在她知道丘严和楼下老板娘的老公是好友之后,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说了让他好好工作之后,便上班去了。

  丘严现在才能在这里吭哧吭哧刮土豆皮,顺便和唐安言交流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

  “你那个。”丘严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是在问唐安言昨天戴的项圈,“哪里去了?”

  “昨天炸了。”

  监听设备没了,他也就能好好说话了。

  “谁给你戴上的?”

  “不知道。”

  “为什么你媳妇儿身上的黑雾突然之间消失了?”

  其实丘严还有后半句,为什么我媳妇儿身上的还在。

  想了想,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唐安言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好像是对丘严这个称呼不是很赞同,但是也没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昨天死了吧。”

  “……有道理。”

  “那晚上再去试试啊?”丘严把手上这个土豆扔到水盆里,捞上来另一个,“也许她们身上的雾气全部消失了,我们也就能出去了。”

  “上次活下来是你侥幸,这次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谁知道呢?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

  说的也是,丘严醒来的时候是在被炸飞的围墙下面,老人和绿萝都不见了。

  但是爆炸是确实发生了。

  “你不是还有日记本,拿出来看。”

  “哦对。”

  丘严都忘记了这件事情。

  那本日记已经很老了,有一个角被烟熏得焦黑,好像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

  唐安言给他放着哨,丘严草草看完了上面的东西。

  那是男人的笔迹,十分刚进,准确来说,是丘严的笔迹。

  是他扮演的这个人,他媳妇儿的老公的笔迹,这是丘严的日记本。

  “看上去,我是个杀人犯啊。怪不得炸死我一次黑雾都少了。”

  截取了两段重要的,丘严指给唐安言看。

  “二月二十五日,晴。我像只被圈养的狗,每天都生活在老虎的淫威之下,真希望有一天能脱离这种生活。”

  “三月二十七日,晴。我想,我今天见到了我的百灵鸟。”

  “三月三十日,晴。我感觉她喜欢我,她向我眨眼睛,还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她亲手给我做了炒面,还有鸡蛋汤。”

  “四月十二日,晴。我再也控制不住了,脖子上的枷锁我不想再戴了,我要突破这片黑暗,我要走向黎明。”

  “四月十四日,雨。今天是个好日子,连老天都在帮我,我要去找我的百灵鸟了。”

  最后这一张的字迹上被蹭上了血迹,事情看上去就是在这天发生的。

  “老虎指的是我媳妇儿?”

  “百灵鸟……是你媳妇儿吧。”

  看完了日记,丘严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不满自己老婆的泼辣性格,看上了楼下餐馆的老板娘。

  在四月十四日的雨天将自己老婆杀害并碎尸,扔进了供水的蓄水池里。

  做完这一切的他跑到楼下餐馆,向老板娘求爱,但是遭到了拒绝。

  恼羞成怒的他把老板娘一齐杀害了,并且威胁老板不许说出去,在他身上放了炸弹。

  缠绕在她们身上的黑色雾气根本就是血。

  喷射出来的鲜血溅到了墙上,毛巾上,还有他自己身上,这就是为什么他家里到处都是黑雾。

  丘严沉默了。

  他知道那人分尸之后不只是把尸体囫囵扔进了蓄水池,因为家里的电饭煲里也缠绕着黑雾,而且经久不散。

  难以想象楼上的女人都经历了什么。

  老板娘身上的黑雾消失了,不是因为唐安言昨晚的死亡。

  是因为他——杀人凶手。昨晚死亡了。

  丘严向老板娘借了一面镜子,他肩膀上的孩子还在,依旧是瞪大了眼睛冲着他笑。

  这应该是他的孩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自己在一起。

  叹了口气,丘严需要缓一缓,拿着勺子的手不停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土豆皮刮得太累了,还是因为见到了事情那可悲的真相。

  “人性怎么能这么荒谬。”

  丘严低着头,唐安言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想来很难接受。

  拍拍他的肩膀,他安慰说。

  “所以我们现在要让她们摆脱苦难,早登东方青华极乐世界。”

  见丘严不抬头,唐安言就知道是自己的话没有说到点上。

  “又不是你做的,你是来拯救她们的。”

  丘严抬头了。

  “对吧?”

  阳光透过绿叶的间隙留在小天师的脸上,他皱着眉头,但是丘严抬头的瞬间,他在笑。

  “你这样。”丘严吸了吸鼻子,“上半张脸哭,下半张脸笑的真的很难看。”

  等等。

  上半张脸哭,下半张脸笑……

  丘严低头看着镜子。

  那个孩子,上半张脸哭,下半张脸在笑。

  是因为,他本身因为这件事情难过,但是为了安慰别人,所以才笑。

  他在安慰谁?他爸爸吗?

  作者有话说:

  那天,丘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可能就是神明的礼物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踪的孩子

  “还有一个盒子。”

  唐安言适时地提醒道。

  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银的平安锁, 小孩满月时候长辈会送的东西。

  这是,他孩子的吗?

  把银锁放到肩膀上,孩子皱起了眉毛,眼前这个东西很熟悉, 好像是他的, 又好像不是, 他不敢拿起来。

  “给你的, 戴上吧。”

  丘严尽量放缓声音哄着。

  小孩终于把手从嘴巴里抽离出来, 伸长了藕般白胖的小胳膊去够银锁。

  他笑得更开心了,但是眼睛完全没有眯起来, 仍旧是皮笑肉不笑的恐怖样子。

  丘严放下镜子, 看了难受索性不看。

  “想想今天晚上怎么活下来吧。”

  丘严反复检查了,盒子里只有一把银锁, 里里外外都没有字,也没有地方塞字条。

  把空掉的盒子扔进垃圾箱, 勺子抵到土豆上的瞬间,丘严想到一件事情。

  女人白天是要去上班的。

  “走。”直接把勺子和土豆一并扔进水里,“上我家看看。”

  ——————

  房间里仍旧萦绕着黑色雾气, 丘严迷了眼睛, 看不清楚东西。

  “你们有没有什么开天眼的方式,这黑气重的我啥都看不见。”

  “有倒是有。”唐安言观察着周围的事物, 回答道,“但是需要工具,不是画符就行的。”

  看到墙上的死神浮雕, 唐安言歪了歪头。

  “吹泡泡的死神?”

  丘严:不仅不吓人甚至有些可爱。

  但是这话他不敢说, 万一被听去了, 人家可是死神!平板上的死神也是死神!

  “最重要的是缓解她的怨气。”唐安言的手指划过墙上的浮雕, “该怎么缓解……”

  “这还不简单,你往我身上扎两刀,她保证开心。”

  丘严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唐安言摇着头。

  “绝对不行。”

  丘严哽住了,唐安言接着说。

  “做这件事的是她的丈夫,那不是个良人。”唐安言拿了桌上的水果刀,慢慢刮着墙上的浮雕,“他做的事情,为什么要你来承担后果。”

  “这确实是有违天道伦常。”

  丘严听见了墙壁上传来的,来自死神的惨叫声。

  “你……”

  怎么?东方道教比西方死神厉害?!

  “那不是死神,只不过是趁乱混进来的小鬼。”

  “你怎么知道?”

  把水果刀扔回桌上,刀尖上的白色腻子扑簌簌往下掉。

  “阴气郁结,终成祸患,首先生出的就是这些没有实体的附身小鬼。”

  “草木皆有灵,刚生出来的小鬼们能力不够,不能夺取,但是像是柴火、石头这些死物只能任凭摆布。”

  “如果不加以阻止,它的下一步就是那个苹果、隔壁悬挂的竹帘,甚至扇子、镯子这种随身之物,在那上面,离你们就更近了。”

  “小鬼而已,并不少见,但是由怨怼之阴气孕育而出的小鬼却少见。这里的怨气很重,而且不是来源于一个人的。”

  唐安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有些疑惑地站在客厅中央。

  “你肩膀上的孩子,应该不是你的。”

  此话一出,丘严也懵了。

  “不是我的?那这孩子哪里来的?”

  “还没弄好吗?客人多起来了。”楼下传来老板娘的声音,两人赶紧下楼。

  唐安言拎着大勺一边炒菜一边和丘严继续分析。

  “这里的怨气有两股,而且互不相容,明显是不熟悉的。”

  “如果是楼上的怨气是女人和她的孩子,有血缘关系的母子总是会相容的,即使完全没有见过面的也是如此。这孩子不是你的。”

  “而且。”唐安言想到了最关键的证据,“楼上没有儿童用品。”

  是了,房间里完全没有和孩子有关的东西。

  毛巾牙刷都是双份的,连一个多出来的都没有,更别说孩子的衣服鞋子。

  “那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

  丘严瞬间毛骨悚然。

  重新翻开那本日记,他的目光定格在某一页上。

  “三月二十七日,晴。我想,我今天见到了我的百灵鸟。”

  “三月三十日,晴。我感觉她喜欢我,她向我眨眼睛,还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她亲手给我做了炒面,还有鸡蛋汤。”

  这个百灵鸟……可能指的不是楼下餐馆的老板娘。

  “唐……唐安言,你家……不会有个孩子吧?”

  脑子嗡的一下。

  “你是说……”

  “这里的‘百灵鸟’,会不会是你家的孩子?”

  丘严之前的推断出现了错误,日记中写的做饭的“她”,也就是老板娘,并不是他心中的“百灵鸟”。

  “百灵鸟”指的是老板娘的孩子。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向老板娘求爱,而是直接杀掉了老板娘,夺走了她的孩子。

  威胁老板把家里关于孩子的所有东西烧了个干净,抹了他的脖子。

  那……孩子呢?他把孩子怎么了?

  丘严想起家里黑雾浓郁的电饭煲,和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孩。

  冷汗顺着后脑流到脊背上,被棉麻的衣物吸收干净。

  他现在想找个地方吐一下。

  “我们……我们要去蓄水池里,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

  丘严这段时间还在想一个问题,路上两旁的路灯。

  他记得刚下班的时候路灯还没有闪烁,应该是等到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短路的,这就是唱戏女人出现的征兆,等到短路的灯光闪烁之后,路灯完全熄灭的时候,女人才会像是夜晚的游魂般在外游荡。

  他们只要在路灯熄灭之前回来就行。

  “我们要快一点,这次不知道还会不会像之前一样幸运。”

  ——————

  蓄水池虽然不大,但是想要在里面找到碎掉的尸块也是不容易的。

  况且这两个个人都不是学医的,对于人体组织和构成根本没有了解,丘严只知道人的骨头有二百零六块。

  “要是我的键盘还在就好了。”

  夜晚的小风垂着,丘严快要被冻的血液不循环了。

  如果他亲爱的小键盘还在,两分钟就能把这些尸块拼起来,而不是让它们现在像是垃圾一样堆在河岸上。

  唐安言向老板娘请了假先走,说是去超市里再买些味精回来,就是这样也从天亮找到了天黑,眼看着最后一盏灯也要熄灭了。

  “二百零五!二百零五!”

  丘严又找到了一块骨头,那是根指骨,手上的戒指把肉和骨头勒在一起,竟然没有掉下来。

  显然女人和他成婚的时候是那么风姿绰约,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竟然被丈夫嫌弃至此,以至于要把她碎尸抛进河里。

  丘严为她不值。

  “未遇良人,不如独身。”

  “二百零六。”

  在路灯熄灭的瞬间,唐安言从石头缝里抽出了最后那块骨头。

  女人没有唱戏,她出现在河滩上,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呆呆地看着河岸上堆着的,被湖水冲刷得发白肿胀的尸块。

  铜铃响。

  三弦琴声起。

  她这次没有破音,婉转动听的戏腔回荡在几乎凝结的空气中。

  她唱的是《杜十娘》。

  “冰肌玉骨葬波澜。十娘沉冤天地鉴,千秋遗恨永绵绵。”

  丘严知道这个故事。

  杜十娘以为为她赎身的李迁仙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哪可知这人转手就将自己以一千两的价格卖给了孙富,把珠宝全部扔进了江里,含恨投江。

  戏曲的最后,李迁仙在哭,口中喊着十娘。

  驾船的小厮却面无表情地叫他等着回家挨板子的时候一齐哭了算。

  《杜十娘》

  一个典型的遇人不淑的戏剧,看来她自己知道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严想要上去搭话,被一股寒风扇了回来,脸上留下长长的血印子。

  “翻身出樊笼,虚空为宇宅。”

  “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唐安言口中说着,慢慢往前跨了一步。

  “但是这件事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你杀他,何用?”

  女人呆呆地砖头,她好像是在辨认。

  丘严这才发现,女人根本没有睁开眼睛,她脸上的眼睛是画上去的,就像她那两道粗黑的眉毛。

  她是……不想再看到世间的污秽了吧。

  “我们为你找回了尸身,可否请你帮忙,送我们回去。”

  她还在那里,呆呆地,像是失去了灵魂。

  然后,如同消失的幻象,亦如死神吹出的泡沫,飘散地无影无踪。

  天师唱起祈福的经文,天上突然多出了明亮的星星。

  丘严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身体被扔回拾一九的小房子门口。

  但是没有。

  周围的场景没有任何变化,除了岸上不见的那二百零六块骨头——

  它们被女人带走了。

  丘严抬头望着夜空,星星很亮,但是绕在月亮边上的乌云却没有被风吹散。

  “事情……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说:

  未遇良人,不如独身。

  李迁仙虽然哭着喊着的是杜十娘,可是连撑船的小斯都知道他心疼的是那一千两的珠宝。

  和这种人在一起,杜十娘真还不如当初直接嫁了孙富,最起码花重金买回去的东西就算再怎么样都会珍惜些。


第一百三十章 请认真完成任务

  黑雾没有完全散去, 事情没有结束,他肩膀上不是还有一个吗?

  “起码咱们活过第二天了。”

  丘严苦笑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越来越绝对他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通关游戏,丘严在这个世界里是在不停的打副本, boss也很敬业, 对丘严招招致命。

  对于这一次的游戏来说, 在这里说通关其实很简单, 丘严结结实实死三次就行。

  但是巧的是, 丘严只有一条命。

  第一天完全就是侥幸,丘严的死亡平息了老板娘的怨气, 丘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背后一定有贵人相助。

  第二天他们找到了丘严老婆被扔在蓄水池里的二百零六块骨头,算是平息了她的怨气, 她高抬贵手放了二人一马。

  但是第三天,也就是要平息这个孩子的怨气。

  他没有尸首, 因为丘严现在用的这个身份在丘严到来之前已经把他放到电饭煲里蒸熟吃掉了。

  所以这孩子才会一直趴在丘严的肩膀上,他没有去处。

  他已经和这具身体融为一体了。

  丘严一点也不觉得这孩子的怨气会比前两天的两个女人少,而且孩子的脑回路和大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不一定知道孩子在想些什么。

  这一点丘严深有体会, 过年的时候他带表哥家里的小孩儿玩的时候,花了两个小时才闹明白那孩子是让他扮演一只恐龙, 而不是一头牛。

  说到底,他对于这次博取孩子的信任没有任何把握。

  “唐安言,你说说你进来是干啥呢, 看着我死了还得心疼我。”

  丘严今天晚上不打算回家睡觉, 跑到医院门口卖殡仪用品的店门口, 硬是敲开了店门, 买了五百块钱的金元宝,在路边拿粉笔画了个圈给自己烧开纸钱了。

  “你见过那个活人给自己烧钱的?”

  唐安言双手环胸,站在距离丘严十米远的地方看着。

  “那我不得给自己预备点吗,那你出去之后难道还能给我烧吗。”

  丘严说着,往火堆里扔钱的姿势逐渐潇洒。

  “你估计都不记得还有我这个战友了吧。”

  “我记得。”唐安言截了他的话,“出去之后,带你到寺里上柱香,去去晦气。”

  “天师就是不一样,上香去晦气,想当年我们都是用陈皮泡澡。”

  “你再给泡澡桶下面架堆火得了呗。”

  “说真的,唐安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丘严就知道,每次到这里聊天基本上就是结束了。

  但是今天晚上他比较闲,反正都开始给自己烧纸钱了,聊点别的让自己清醒一些也挺好的。

  “明天天黑的时候我就要死了。”有些话你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唐安言不说话,他在看头顶上的星星,那些突然出现的星星就好像是散落的舍利子。

  其实他现在不该跑神的。唐安言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他顾虑的太多了,他不敢。

  丘严刻意放慢了往火堆里扔金元宝的速度,他不想站起来,拖延着时间,好像这些纸钱只要烧不完,天就不会亮,明晚的死亡就不会到来。

  火堆燃烧着,火焰吞咽纸币的声音劈里啪啦的,丘严很难过,仿佛被它吞噬的不是纸钱,而是他的灵魂。

  纸钱还是烧完了,最后一张纸币被吞噬殆尽,丘严知道,自己该走了。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早就酸掉麻木的腿,丘严抻了抻身子,摆出轻松的样子。

  他背对着笑。

  “可惜啊,到死了都听不到你说一句喜欢我,男人呐~”

  唐安言在丘严身后默默跟着,低着头一言不发。

  ——————

  丘严先是回家看了一眼,家里的黑色雾气已经全部消失了,水管里的水也变得干净澄澈。

  除了……

  “我现在一看到电饭煲就头疼。”

  被黑雾笼罩的电饭煲。

  “我这种人确实该死。”

  唐安言刚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那两张被剪碎的身份证。

  “别太代入角色。”

  警告了一句,唐安言把手里的卡片递给丘严。

  “这个我早就看过了,出生日期那里是三十一号,这是个假证。”

  “你看这里。”

  唐安言的手指点在姓名那一栏。

  “刘敏欣。怎么了?”

  丘严不明所以。

  “谁会做一个这么明显的假证?”唐安言循循善诱,“而且还要把它剪碎放在抽屉里?”

  “为了……防警察查?”

  丘严听不懂,显然是唐安言的诱导不到位。

  “是有人要告诉你这个名字很重要。”

  名字?刘敏欣?她是谁?

  丘严突然明白过来了,这个房间里有那么多的不合理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房间是被人布置的,这个事情是被人布置的,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被人布置的!

  他们,也是被人布置的。

  其实之前丘严也有这种预感,但是他一直想要逃离这里,从来没有好好研究过这个世界。

  现在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个世界中的事情再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之前,他们是出不去的。

  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蛊虫,只有最后出去的才是蛊王,只有蛊王才能活下来。

  在他们走投无路,一筹莫展的时候,总会得到提示,就像是现在被唐安言捏在手上的那张被剪碎的身份证。

  “去警察局。”

  ——————

  “我要报案。”

  丘严双手撑在桌子上,一路跑过来让他喘气都喘不匀。

  “别着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负责接警的女警给他倒了杯水,坐下来敲击键盘,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新的文件夹。

  “我的老婆,刘敏欣,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回家,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

  丘严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断断续续的挑最重要的说。

  “我去了她的单位,旁边的公园,我甚至连水库都找过了,连个影儿都没有。”

  “会不会是会她爸妈家了?”

  “我俩又没吵架,她要是回去了一定会告诉我的。”

  “那不一定,你问过了吗?”

  “没有,我怕老人担心,他们年龄大了经不住吓啊。”

  “还是要问一下的,万一真的是回去了,忘记和你讲了呢。”警察停下击敲击键盘的动作,“这样,你先给他们打个电话,问一问。”

  “行。”

  丘严从兜里掏出手机,拨出了备注为“丈母娘”的手机号。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那边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喂。”

  丘严一怔,这个声音他听过,是那盆绿萝!

  “哎哎,爸,欣欣去你们那里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

  绿萝的声音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丘严赶紧安慰道。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就是拌了两句嘴,欣欣现在赌气不接我电话,没事儿爸,我再找找。”

  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丘严挂了电话。

  看来绿萝那里还得再去一趟。

  “好了,具体情况我们都了解了,你等我们消息。”

  “好好好,麻烦你们了。”

  “职责所在。”警察把平板递给丘严,上面是一张相片,照片上的女人胖胖的,一看就是个职场女强人,“你看一下这是你爱人吗?”

  “对对对,就是她。”

  “好的,你在这里签个字。”

  丘严利落的落笔,然后在警察起身要走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同志,明天我还来,找到我老婆了就带她一起来,没找到我就一个人来,要是明天我没来……麻烦帮我也一起立案吧。”

  警察听到这句话,立马停下了脚步,坐回椅子上重新准备询问。

  但是丘严干脆地起身走了,准确来说是跑,兔子都没他块。

  “哎!”

  见拦不住了,警察坐下来往往档案上又加了一行字。

  丘严简直就是争分夺秒,现在真的是在和时间赛跑了。

  刘敏欣,绿萝,躺椅上面会消失的老人,他们之间好像有着无法言说的关系。

  ——————

  空旷的庭院里,第一天晚上被砸碎的墙还没有修,石块和水泥碎片掉落在地上,像是地震之后的废墟。

  院子中间的躺椅上空无一人,丘严不知道是因为现在是白天,他看不见老人,还是因为老人白天没有躺在这里。

  丘严抬头看向蓄水池,里面的水很澄清,没有杂质,就像是蚌壳中的珍珠。

  “老人家?”

  “……爸?”

  唐安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丘严斜他一眼,抬脚往屋子里面走去。

  白天的庭院看上去很有自然的韵味,没有晚上昏暗灯光下那么令人害怕了。

  但丘严还是被门口架子上野蛮生长的芦荟吓了一跳。

  “这玩意儿……跟个八爪鱼似的。”

  能把芦荟养成这个鬼样子,想来那个老人还真是“养花一把好手”。

  进了大开的房门,老人正摇着蒲扇,躺在窗户边的摇椅上,录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陈词滥调。

  绿萝在他脚边晒太阳,这一幕看上去十分惬意。

  “你们还没走啊?”

  叶子舒展开,像是吸饱水的海绵。

  “我倒是想走。”

  丘严小声嘀咕一句,然后蹲到绿萝边上扒拉他的叶子。

  “哎,你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给我?”

  绿萝:……

  “我看上去像是马拉松的自助站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找妈妈的孩子

  “别装, 那个银锁和日记本都是你给我的。”

  丘严现在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混子,揪着绿萝的叶子不放,像是人家不答应他就要把别人头发薅秃。

  蛮不讲理。

  简直强盗。

  “你就告诉我,刘敏欣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接电话的人是你?”

  “我是她的父亲, 你不是知道吗, 警察也知道了。”

  “我们明明没有孩子, 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的平安锁?”丘严满脸无辜, 看上去真的很像只是来例行巡查, “还有,为什么我的日记会出现在你手上?”

  “你最好告诉我。”

  绿萝:……我是为什么会认为这是一个神明, 明明是一个恐怖的撒旦。

  “我已经给你提示了第二天的线索, 第三天再没有了。”

  他说得很决然,叶子都不动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盆植物,不会说话的。

  丘严手上揪着他的叶子, 两根手指摩挲着,垂着眸子在想着什么。

  “你知道我不是他,你选择相信我, 就好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本是不愿意放手的,但是有什么事情让你为难了。”

  “你可以告诉我, 我努力帮你解决。”

  绿萝不说话,老人躺在摇椅上,阳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他好像是透明的, 金色的阳光之下, 丘严可以透过皮肤看见他脸上的血管。

  这画面很安逸, 就像是……死亡一般的安逸。

  丘严抬头对着老人的脸, 这感觉就好像是对着一座冰冷的墓碑。

  咿咿呀呀的唱词在墓园播放出来,远处山坡上的杨树摇摆着树枝,那里葬着没有钱购买墓地的人。

  山坡的杨树底下坐着一个老人,他是这片墓园的看守。

  老人手里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这时候,有人叫他回头。

  他回头了,可那却是一张早该入土的脸……

  “丘严?”

  总是这样,唐安言每一次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把他拉出火海。

  “嗯。”

  丘严抹了把脸,脸上的冷汗和被小餐馆里熏出来的油渍沾到了手心上。

  “去把那张照片拿出来。”

  绿萝终于还是开口说了,他说的很轻,丘严都没有听清楚,但是躺椅上的老人就像是耳朵瞬间不聋了,听觉比丘严这个年轻人还要灵敏。

  他从抽屉里拿出来已经发黄了的相片,上面有被水沾染过的痕迹,星星点点的,是老人在无数个深夜落下的眼泪。

  ——————

  那是张生活照,上面是刘敏欣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刘敏欣当时还是苗条的少女模样,小鸟依人靠在男人怀里,他们笑得很开心。

  这和丘严见到的房间里那个成天为生活奔波的泼辣女人完全不同,男人眼中满是珍视,好像那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谁能想到男人最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仅残忍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还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下了死手。

  丘严不懂。

  人要经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一个手持利刃的强盗,变成嗜血的野兽。

  “我的女儿。”

  躺椅上的老人突然开口,声音怅然,带着浓浓的遗憾和惋惜。

  “她是最好的青衣,是最红的角儿,是我的骄傲。”

  “虽然我总是让她做的再好一些,再好一些……”

  “那个男的,咳咳。”

  说到杀人凶手,老人简直要把后槽牙咬碎,剧烈的咳嗽伴随着浓重的呼吸声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丘严赶忙上前拍抚老人的背,生怕他一个不注意撅过去。

  即使老人是幻境中的虚拟人物,丘严也不想让他死在自己面前。

  而且是被活活气死的,简直经典诠释了死不瞑目。

  “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惩治这个万恶的禽兽。你相信我,我一定能给你一个交代。”

  老人抬眼看他,丘严指着唐安言说。

  “这是正儿八经龙虎山天师,有证的那种。”丘严一脸自豪,就像有能力的是他一样,“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唐安言:……对我是,我就是。

  “那个孩子。”老人感叹完了自己的女儿,深深叹气之后,说起了那个白白胖胖的婴儿,“那孩子我见过一面,很可爱,简直……是个小天使。”

  “他当时的眼神就不对了,我竟然以为他只是喜欢孩子,还催他们趁着年轻,赶紧要一个。”

  “现在想来,我真是大意。”

  老人摇头叹气,随后躺回椅子上沉沉睡去。

  丘严慢慢从房间里退出来,站在院子里盯着头顶上的太阳。

  烈日高悬,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请我去你家做客。”

  丘严没头没脑来了这样一句话,唐安言想都没想就点头。

  “走。”

  ——————

  楼下餐馆后面就是唐安言的家,房间很小,也没有丘严家里干净,被子没有规规矩矩叠好放在床头,而是散乱的铺在床上。

  衣服也是胡乱搭在沙发上,水杯里还留着昨晚没有喝完的橙汁,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粘稠的糖浆。

  就是这样不整洁,甚至有些凌乱的房间,丘严感觉温馨。

  这不是他的想法,丘严很清楚地知道。

  虽然这个感觉如此强烈,来源于他的内心,但是丘严知道,这是那孩子的感受,不是他的。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寄生的螳螂,行为、感情,甚至于思想,都受到了影响和控制。

  “到家了。”

  丘严的嗓子像是干涸了很久的沙漠,沙哑地不像他。

  身上的力气被瞬间抽空,灵魂被剥离,丘严不能呼吸,他仿佛看见了通往天国的阶梯。

  额头上被贴上了黄符,丘严软软落进温暖的怀抱。

  朱砂闪出来的金光让他睁不开眼,唐安言好像挡在他身前,隔开了他和对面的火海。

  黑色的雾气霎时间布满了整间屋子,被煞气包裹住的客厅中央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被剥去皮肤的孩子,身上露出白色的筋膜,泛黄的组织液在身上形成了一层薄膜,没了皮肤的支撑保护,他的眼球变得突出,上面细小血管也肿胀明显,只是看上去就感觉无比痛苦。

  小孩不停地哭,他是疼急了、怕极了。

  丘严看到了孩子咧开的嘴角,他摆出笑的样子,可是他明明在哭。

  “唐安言,把我脑袋上的纸摘下来。”

  “不能……”

  此符箓震慑邪灵四怪,安众生之炁,丘严才能无痛无灾。

  一旦摘下,丘严就会像是挂在老虎园里的肉,四散的邪灵怨气侵入,他会被撕碎的。

  被剥皮的孩子伸出双手,像是要妈妈抱抱。

  孩子能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吃饱了就睡,难受了就哭。

  世界上最纯洁的就是孩子的灵魂。

  他们不懂世间的善恶,孩子只会想着和你做朋友。

  “他在找妈妈。”

  这张符纸有定身的作用,丘严仿佛被绑在柱子上,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我就是他妈妈。”

  “你不是。”

  唐安言快要急死了,飞出去的符纸根本近不了孩子的身,全都被纷飞的煞气顶了回来。

  它们在保护他。

  唐安言看清楚了那乌云般遮天蔽日的煞气来自何处,那是孩子母亲的。

  是母亲寄托在孩子身上的最后的保护了。

  “生前,妈妈没有保护好你。这一次,妈妈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好孩子,妈妈爱你。”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唐安言往丘严身上又加了一道符纸。

  是隐匿气息的符箓。

  这孩子是最后的任务,只要让他消失,丘严就能安全回到阴阳交界的森林。

  唐安言咬破自己的手指,贴上了白色的墙壁。

  以血作符,唐安言知道自己不一定受的住。

  但是现在这般田地,受不住也得受住了!

  老式的楼房粉刷的都不怎么好,墙上的腻子一刮就掉。

  唐安言被咬破的手指不一会儿就被糊住了,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咬开自己的手指。

  十指连心,要多疼。

  丘严看在眼里,想要叫他,却连最基本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就在唐安言靠在墙边画符的时候,青丝般的黑气向丘严袭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宛若发丝细的雾气挑起丘严额头上的黄纸,一时间,金光四散消失。

  “咔。”

  丘严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身上的二百零六块骨头一齐碎了,没有完整的。

  黑雾冲破他的心口,喷涌出来的血液溅到墙上,复制了那天的场景。

  那天,他的妈妈就是这样死亡的。

  这件事发生的太快了,唐安言听到响声回头的时候,丘严已经躺在血泊中了。

  两张散落的黄纸从唐安言眼前纷纷落下,像极了枯萎的蝴蝶。

  “丘严!”

  唐安言在墙壁上画下符箓的最后一笔,手指上的伤口已经被白色墙灰完全遮住,一点血都流不出来。

  爆炸声就在耳边响起,唐安言把丘严抱在怀里,死死护着他的脖子和后脑。

  丘严心口的衣服早就被鲜血打湿,整个人没有知觉地被搂的死紧。

  他现在也就是脑子还能思考,身上每一块骨头都被敲碎,疼痛冲上头脑。

  丘严知道,自己被疼晕过去只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还好,他还记得劝劝唐安言。

  “你傻不是?现在跑还来得及。”

  脑后的手附在脖颈上,托住了他已经脱臼的脖子。

  睫毛被血凝住了,丘严看不见眼前的景象。

  被剥皮的孩子从肚子里抽出自己的肠子,两只小手绞动着,像拿麻绳一样拿在手里,缓步走向他们。

  就像当初来到他面前的,楼上的叔叔那样。

  感觉到怀里的人气息逐渐微弱,变得气若游丝,唐安言终于没忍住呜咽出声。

  “丘严……丘严你别死。”

  他从没有感觉如此无力,就算天黑,就算在山里迷路,就算在森林里遇见狼群,从没有过。

  他在祈求神明。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神明的话,求求你,别这么狠心。

  “丘严,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是我懦弱,我不敢说,我是懦夫。都是我的错。你别死,求求你了。我每天都说给你听,我以后每天都说给你听。”

  “我喜欢你,我真的……你别死……”

  “我喜欢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每天都会告诉你

  “唐……安言……”

  “你退后……松开我……”

  丘严很虚弱, 但是声音是无比地坚定。

  唐安言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搂的更紧了。

  那是他的珍宝,他的全部,他才不要松开。

  “那孩子, 嘴里……去拿出来。”

  不松开也行, 但是别让咱俩一起死啊。丘严闭上了眼睛。

  “小天师, 听话。”

  黄纸从他的腰间飞出, 像是两把无刃的刀。插进了孩子的两腮, 没有丝毫犹豫。

  失去了肌肉的支撑,孩子口中的东西掉了出来。

  是被折断的半根筷子。

  满屋的黑雾就像是看见了缝隙的钱串子, 拼命挤进筷子里, 生怕慢上一秒。

  好像被最后被留在外面的人会被杀虫剂消灭一样。

  被剥皮的孩子像是失去了灵魂,软趴趴倒下了, 身体和地板融为一体,血水顺着瓷砖的缝隙流淌。

  “我天!”

  白石的惊呼声传入耳膜, 丘严放下心来。

  他们出来了。

  活下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丘严瞬间失去了意识,彻底昏了过去。

  ——————

  “我喜欢你……喜欢你……”

  坐在床边,唐安言看着丘严白得像纸一般的脸, 口中喃喃念叨着, 仿佛着了魔。

  “哥。”白石蹲在旁边看了好久,终于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就行。”

  唐安言并不理她,嘴里只是说着这简单的四个字, 声音都沙哑了, 疯子一样。

  白石看着难受, 她印象中的唐安言一直都是冷静的, 情绪很难有什么起伏。

  他这次是真的怕了。

  他害怕丘严死,害怕自己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害怕他在下面怨他。

  唐安言觉得自己真的是懦夫,为什么不敢告诉丘严自己喜欢他,就因为这是一个充满鬼神和怪物的世界?就因为在这里动辄粉身碎骨?

  死亡,有什么好怕的?

  他之前很害怕,他怕丘严死了,怕自己死了,怕丘严为了救他死了,怕丘严死在他前头,怕自己死了没人在丘严前面挡子弹了,真的很怕,怕到半夜睡觉都会惊醒。

  他害怕午夜梦回的时候,孤身一人,涕泪横流,梦中在他身边相伴的无比亲密的人,醒来之后只不过是海浪上美丽的虚幻泡影。

  身边只会剩下一个冰冷的被窝。

  可是现在他不怕了。

  谁又是长生不老的?他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就算是南柯一梦,就算是一枕黄粱,他想要这个美好的梦,他想要。

  “我喜欢你……你不是想听这句话吗?你醒过来,我天天讲给你听……丘严……”

  唐安言握着丘严的手贴到自己脸旁边,眼泪顺着眼眶悄无声息掉下来,冲干净了丘严手上的血污。

  “我……我不想了,我再也不想那么多了。你就是我当下最想要的,丘严……求你了……”

  “求你了……”

  小天师的声音在丘严耳中逐渐清晰,脑子里似乎有个铃铛一直再敲。

  敲打铃铛的小童告诉他,喂,别死啊,有人还在等你呢。

  小童从悬挂铃铛的高台上跳下来,跑到丘严身边,手里攥着他的衣角。

  “回去啊,快回去啊。”

  “丘严……”

  意识回笼了,首先听见的就是唐安言死命忍住却还是从嘴角逸出的哭腔。

  能让小天师哭得这么惨啊。

  丘严感慨到。

  那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很吓人。

  脸还好吧,没有破相吧。

  没事儿,还有小白石呢,小白石肯定有办法。而且他这个中间者的实力也还行不是?

  但是我怎么动不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小天师啊,别哭了。

  我好想睡一会儿……

  可是耳朵边上怎么总有人在哭啊,手好像湿湿的,是水吗?

  脑中的思绪更加清晰,丘严的触觉开始恢复。

  “唐……安言……”

  耳边哭泣的声音猛地止住了,好一个刹车,丘严都有些不适应了。

  “你……你醒了。”唐安言又想哭,又抑制不住欣喜的笑容,哭哭笑笑真的很像精神病院里的疯子,“你醒了!”

  “我想睡一会儿。”

  其实他的意思是让唐安言闭嘴,让他好好清静清静,但是这个情绪失控小天师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好。你睡。你睡。”

  你这呜咽声让我怎么睡啊……

  “哎。”丘严叹了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出声说话,“小天师。”

  “说你喜欢我。”

  唐安言愣住,没想到他醒过来第一件事不是要水,不是喊疼,而是叫他说情话。

  脑袋嗡嗡的,连呼吸都不记得了。

  见他耳根子都红了,丘严立马来了兴致,身上断掉的骨头都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你刚才说每天都说给我,我可听见了。”

  “我……”

  “你想抵赖不成?”

  “没有。”

  见小天师吭哧半天,最后凌威正坐跟要施法似的,丘严大手一挥叫他还是闭嘴吧。

  “算了,我不想听,给我拿杯水去。”

  唐安言:……

  虽然无语,还是得起身给他倒水。

  丘严坐不起来,唐安言就拿了个汤匙喂给他。

  好容易喝完了水,唐安言用指腹擦掉丘严嘴角的水渍。

  “我喜欢你。”

  不等丘严做出反应,唐安言像阵风一样跑出了门。

  唇角留着他的余温,有些凉的水渍留在嘴上,抚平了他干裂起皮的双唇。

  丘严把眼睛眨了又眨,在整屋人审视的目光中闭上了眼睛。

  丘严:我看不见你们就没在看我。

  听到小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丘严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睁开眼看了。

  只见白石带着满脸严肃郑重开口。

  “嫂子,我觉得出去之后你们不能再回寺里住了,师傅会骂的。”

  丘严有一种教坏小朋友的感觉,抿了抿唇角,开口说道。

  “我们出去,住我租的房子。”

  白石小大人似的,神秘兮兮凑近丘严。

  “那我周末能去找你们玩儿吗?我保证晚上一定离开。”

  “你晚上住那儿也行,我房子没那么小。”

  后知后觉的丘严表示自己还是睡觉吧,也不知道是谁教给小白石这种东西啊!

  他把仇恨的目光投向了银河。

  银河立即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待白石真的是一心一意,从没讲过奇怪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勇闯副本太累了,丘严这一觉睡得极好,之前梦里总是出现的可怕幻境这次可能也是累了,变得老老实实的,没有出现。

  中间者恢复快,再加上白石的有效治疗,丘严康复极快,相比之下唐安言就逊色很多。

  但是他最近掌握了新的技能,也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

  除了爆炸震出的伤口没有愈合,精神状态还不错,起码在丘严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是白石看着完全不是这样。

  她哥本来就在副本受了伤,又因为担心丘严,心情经历了大悲大喜,怎么说都要大病一场才是。

  可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反应,白石有些担心,隔三岔五拉着她哥左看右看。

  丘严伤的比较重,唐安言担心白石用力过度把自己也伤住了,就没答应白石给自己疗伤,脸上的伤口现在轻轻一碰就能挣开。

  ——————

  “哥!丘严叫你!”

  这句话现在比圣旨都好用。

  唐安言跑的比谁都快。

  “怎么了?”

  “叫白石把你脸上的伤弄好。”

  “不用了,它自己能长好。”

  “都两天了,好了吗?”

  “两天哪够啊……”

  丘严的表情稍稍带上了些怒气,唐安言不敢惹他生气,只好乖乖坐到小板凳上。

  

  “白石说你有了新的技能,是什么?”

  见他乖的像个小孩,丘严笑开了,语气也柔和下来。

  唐安言没说话,一张黄纸从他腰间飞出,柔软的纸张现在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进身后的圆木。

  入木三分。

  “哇。”

  丘严条件反射想要鼓掌,手指差点再次折掉。

  还没等他叫出声来,刚才扎进圆木的黄纸飞出来牢牢托住了他的手指。

  暖意涌上心头,黄纸上尽是唐安言手心的温度。

  “你可以啊,厉害。”

  丘严笑道,还想再多夸两句,软绵绵的唇角就印上了他的唇。

  “我喜欢你。”唐安言趴在他耳边,语气轻的像一朵云,“喜欢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出书了

  之前交给拾一九的键盘丘严已经拿回来了, 蓝白相间的键盘后壳换成了灰钢的,大气又有风度。

  但是颜值绝对不完全是拾一九的风格,键盘的后盖很容易就可以拆下来变成一把军刀。

  “提问。”丘严打断了拾一九的激情演讲,“我要个军刀干什么使?极限生存吗?”

  “啧。”拾一九一脸的不耐烦, “你这孩子怎么老不听人家把话讲完呢。”

  说着, 手上的动作不停, 灰钢后壳在他手里就像一片锁子甲, 可塑性极强。

  丘严竟然能把他穿在身上。

  “能挡一次子弹。”

  “那你直接给我一片钢不行吗, 非给我管到键盘上。”

  丘严十分不满,拾一九翻着白眼。

  直到他把键盘上面的两个键帽揪下来, 和灰钢后壳碰到一起的时候, 这是一把加特林。

  “这还有点意思。”丘严双手环胸,“子弹呢?”

  “你看我拆下来的是哪几个键?”

  “N和K。”

  “N, 无限。K,保持。保持无限, 什么意思?”

  “这是一把不需要子弹的枪,兄弟!”

  拾一九揽住丘严的肩膀,手掌在他胸口拍了两下。

  “保持距离。”丘严抬手给他顶开了, “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

  唐安言从脖子一下红到耳朵, 手指欲盖弥彰地抵在唇边。

  “这个倒是不错。”

  丘严把枪接过来,顺便把小天师藏到身后, 解救了他的窘迫。

  “继续说啊,还有啥?”

  拾一九翻了个白眼给他,打开了键盘上面的一个卡槽, 从里面拽出来半截断掉的筷子。

  “这是!”

  这是从小孩嘴里掉出来的半截筷子, 如果没错的话, 丘严记得里面还都是邪灵和煞气。

  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从哪儿来的这玩意儿?你把它放进去干啥?你咋放进去的!”

  拾一九不明白丘严哪里来的那么大反应, 嫌弃地扫了他一眼。

  “这不是你掉出来的吗,我看了,这是白木椿,你们很幸运拿到这个东西。”

  白木椿?白木椿是什么?

  “哦,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啊。”拾一九眨了眨眼睛,似是开玩笑般说着,“早知道我就自己收起来了。”

  “没玩过箱女游戏是吧,把这个钉进箱子就可以杀死箱女。当然在这里也是一样。”

  哦,丘严知道了,这是另一个形式的桃木剑。

  “他放我键盘里不会有影响吗?”

  “有什么影响?这只是一根树枝。”

  丘严反应了一下。

  “它和桃木剑哪个厉害?”

  “应该……差不多吧……”

  “还有什么?”

  “你还想要多少……”

  对喽,丘严就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把键盘扔给丘严,拾一九抽出银河的鞭子。

  多走了两步,他拉着唐安言站到最后面去了。

  虽然说丘严断掉的骨头已经完全被接回去了,但是他觉得自己身上还是疼。稍微咨询了一下,白石说这叫……什么来着,反正大概意思就是他心理觉得自己疼。

  行吧,觉得就觉得呗,丘严就是要在床上躺着。

  倒回枕头上,丘严在想那个小孩。

  这次的副本要说难其实一点也不难,但是没有技能的丘严就像是过年被捆在杆子上的猪,什么都不能做。

  就变得很难了。

  自己还是太依赖世界赋予他的东西。

  丘严盯着手里的键盘,拆拆减减,一片锁子甲让他揉的不成样子。

  “我喜欢你。”

  唐安言突然之间的告白让他愣住了,霎时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小天师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了?

  丘严看着他,眼睛里尽是疑惑和不解。

  “不是说过了,每天都要说……”

  嘶……

  丘严被整不会了。

  “啊……啊行。”

  “你不说喜欢我吗?”

  “喜欢你。”

  显然小天师对他的反应不满意,皱了下眉头吻上了丘严的唇。

  白石刚想叫她哥来看银河炫酷的鞭子,转头就看见他跟另一个男人接吻,又把头转回去了。

  唐安言双手捧着丘严的脸颊,拇指支撑着他的下巴,好像在享受一道佳肴,吻的沉醉。

  吻得深了,丘严没法呼吸。伸出手指敲了敲小天师的头,却被一把拽住放在了心口处。

  于是被吻得更深。

  “你怎么还会这些呢。”

  丘严擦着嘴巴,脸爆红。

  没想到看上去清心寡欲的天师还是个阅历丰富的。

  “银河教我的。”

  唐安言把人卖的毫不犹豫。

  说罢,还觉得不过瘾,舔了舔嘴角,添油加醋地又加上一句。

  “说是,用舌头舒服。”

  丘严:嘶……

  “闭嘴。”

  赶紧捂上唐安言的嘴,他再这么语出惊人对自己不好,丘严是说,对他自己不好。

  而且,银河可能说的不是这个(用)舌头……

  丘严很难想象自己出去之后的生活,那或许会是一场灾难。

  好在那边银河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鞭子,丘严终于可以离开这座让人变得奇怪的屋子了。

  ——————

  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丘严突然语出惊人。

  “可以借我一盏鬼火吗?”

  拾一九都楞住了,随机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们不是我的鬼火,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需要去问他们。”

  丘严点点头,表示理解。

  走到房子门口,对着橙黄色的树喊了一句。

  “有谁愿意跟我走吗?”

  枯树上黄色的鬼火瞬间躁动起来,摇摆不定。

  一朵有些小的鬼火从树枝上飘下来,丘严认出这就是为他引路的那一只。

  小鬼火变换着颜色,想要靠近丘严,但是又有些怕。

  “那走吧。”

  小鬼火一下子兴奋起来,颜色变换更加迅速,最后停在绿色上面,落到了丘严的肩头。

  树上的火苗安静了下去,停在树上就像是开了满树的金花。

  和拾一九道了谢,丘严准备就此打道回府,断手不是叫他好好看书吗,那他就回古董店看完了再出门。

  《六百年前的灭亡》

  丘严才看到第十二页……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的店员打出去哦。

  ——————

  事实证明,断手虽然对于他的速度表示质疑,但还是好好给他找了笔记本让他写,每次还主动奉上热茶。

  这感觉好像个看儿子备战高考的妈,丘严吐槽了,挨了一巴掌。

  小鬼火和断手打起来了。

  丘严觉得自己老了以后会被孩子们当成疯老头。

  “不管你信不信,曾经有两个鬼为了爷爷我打架!”

  “谁能相信啊!”

  ——以桥正里————

  “我们再说回死亡和永生的关系。从没有一个生命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从生物学上来讲,细胞是有周期的,有这样一个理论,人的细胞在六到七年之间就会进行一次规模性更换,但是记忆细胞却属于暂不分裂细胞,没有细胞周期,所以人类只是记忆的载体。”

  “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人类能够妥善保存自己死后的记忆,并将其导入电脑,成为数字化的自己,人类这个载体也就不再被记忆所需要,人类也就不再被需要。”

  “这就是神明的指使。在科技发展到出现这种技术的时候,人类将会在六百年事件中走向灭亡。”

  原来六百年在这儿啊……

  不对啊,不是六百年前吗?这作者,不扣题。

  丘严心里吐槽,但还是随手在书页上写下自己的话来。

  有一件挺奇怪的事,别人写批注都是顺着作者的意思,写点赞同的话或者由此的联想。

  丘严不一样,他写的都是一身反骨的话,估计作者看完能跳出来弄他。

  比如说。

  “真有这种科技了,都不用六百年,一百年不到人类就已经灭亡了。谁不想过这种不用打工挣钱,自己还饿不死的日子啊,还不用担心生病和死亡,多好。早日实现了天下大同。”

  别人也许看到了这些文字会害怕,但是丘严不会,甚至还会羡慕和向往。

  作者真是低估了打工人的怨气。

  他们的怨气比鬼还重。

  吐槽爽了,丘严接着往下看。

  “或许你见过天上闪烁的星星吗,一定有人告诉过你那是死去的人,地球上每死掉一个人,天上就会多出一颗星星。”

  “啧,什么都要跟这挂钩不是,真是……”

  丘严还没说完,翻页就看见了后一句。

  “所以啊,亲爱的孩子,如果你想见到漫天繁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丘严:……把全村人都弄过来问话都是轻了。

  这到底是本什么书啊,怎么还能写出来这样的话呢!?

  竟然还有人给他出版?!

  怪不得不写名字,出版社也得封。

  书上的间隙不够大,丘严在断手找出来的本子上写了一大段谴责的话,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往下看。

  这个作者也很奇怪,这种教坏小孩子的话只是提了一下,好像还不是有意写上的。

  后面的文字跟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随着越来越多的分子和颗粒坍塌或落入云的中心,中心开始升温。这个加热的中心或加热的核心被称之为原恒星。恒星其实就是一颗巨大的火球,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光和热。”

  好奇怪。

  前后文完全不搭啊。

  丘严把那句“知道该怎么做”的话圈起来了。

  这感觉就像是有一个天使站在你面前给你讲授着无边的知识,突然,眼前的天使咧开嘴角,露出了只属于恶魔的笑容,然后告诉你。

  “去杀人吧!”

  这样想着,手里的书突然之间变得好恐怖。

  拿起边上还在冒蒸汽的茶水喝了一口,丘严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唐安言。

  小天师怀里抱着另一本厚厚的书,书页因为惯性往后翻了一张。

  那是一本预言书,讲的是占卜术和人体周边产生的磁场。

  虽然说中国的占卜术和外国不太一样,但是大概原理是相同的。唐安言之前学的相当于中医,现在多看看西医的书,也算丰富一下知识,展开自己的思维方式,省的有的时候脑子转不过来圈。

  就像断手说的,多看看书又没坏处。

  想着,丘严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这一本。

  《六百年前的灭亡》

  如果但是把它当成作者胡诌的话,那是很好看完的,不过是精神病院里那些把自己当成蘑菇或者是火柴的疯子写出来的,用来发疯的话。

  但它现在是丘严活命的路,他不仅要看,还要尽量装进脑子里。

  这对丘严来说就有点折磨了。

  笔记记了一页又一页,丘严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

  这看上去毫无逻辑的话,说不定就是他下一次从怪物手下逃生的关键。

  ——————

  看到中间的时候,丘严突然很好奇这本书最后写了点什么。

  手指夹在书里,丘严翻开了书本的最后一页。

  白纸?

  又往前翻了两页。

  “白纸。”

  小半本书都是白纸。

  什么意思?

  丘严有一个非常惊悚的想法。

  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页,丘严看到了一个写了偏旁部首但是没有写完的字。

  这本书,在自己续写!

  “我……去……”

  丘严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如果这是在他不小心掉进去的副本里,那他也可以顶着压力抽丝剥茧,因为只要打败了boss,他就一定可以出去,但现在不是。

  现在他就处于世界最薄弱的边缘地带,这里满是怪物和危险,正常世界中所有的不可能在这里全部成为了可能,死亡一触即发。

  他还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弱点,他出不去。

  丘严的手指还抚在纸张上,浑身的白毛汗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衫。

  拿起手边的茶杯,丘严本想着喝口茶冷静一下,但是眼睛看到茶沫的瞬间,他愣住了。

  这本书是谁给他的?

  是断手,那节残肢强迫他看的。

  为什么给他一本能够自己续写的书?有什么是他必须要知道的吗?

  丘严重新翻到第一页。

  “传说中的死亡有两种,一是□□上的死亡,二是被人遗忘。”

  好消息是,他的笔记和批注都被留下来了。

  坏消息是,他写上去的东西,变成正文了。

  是他,撰写了这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得不上路的理由

  头痛欲裂。

  那种被侵蚀的感觉再一次冲上脑海, 丘严抑制不住自己翻白的眼睛,终于还是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般昏了过去。

  他又做梦了。

  他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看到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看到湛蓝的天空和划过天际的飞鸟。

  在原野中, 伫立着一颗树。

  丘严知道, 那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世界中心。

  心脏……

  那是一棵古树, 它好像已经在这里站了上千年, 没有人来看他, 没有人记得他。

  感受阳光,承恩雨露, 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丘严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快乐, 舒展的叶片,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丘严认真听着, 或许能够听懂他的话,但是他没有。

  他听不懂树的语言, 听不懂大自然的指示。

  于是世界毁灭了。

  海浪翻涌,淹没了干旱许久的沙洲,淹没了裂开缝隙的大地, 淹没了城隍庙, 淹没了高楼大厦。

  还有那棵树。

  树冠在海浪中摇曳,像是在呼救, 又好像是在欢迎神明的到来。

  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神明即将降临。

  丘严看到落在树冠上的极乐鸟。

  只是一眼,他被海水淹没了。连灵魂都沉浸其中,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清凉的海浪中有一个捡贝壳的小孩儿, 这时候, 有一位年轻的妈妈走了进来,牵着孩子的手去买了棒冰。

  海风刮在脸上,这里没有海浪的咸腥味,因为烧烤摊的味道实在是太诱人了,丘严不能把自己从鱿鱼串上剥离出来。

  “丘严?”

  小天师在叫他。

  对了,这是一个梦来着。

  “看睡着了?”

  这次的梦并不恐怖,没有之前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丘严甚至有些留恋。

  他不想回到现实了。

  脑子“嗡”地一声。

  不想回到现实了?他不想醒过来了。

  让人留恋梦境,这就是魔鬼的手段!

  丘严咬破了舌尖,疼痛和满嘴的血腥味让他暂时清醒。

  本来以为在副本里活下来是最难的,没想到这里潜移默化的改变才是最难过的。

  丘严宁愿和boss对面刚枪,也不想费尽脑筋想这些让自己崩溃的事情。

  “唐……唐安言,你过来。所有人,都过来。”

  努力让自己的心跳降下来,丘严悄悄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定身符,趁着断手不注意拍到他身上去。

  黑色的残肢被贴了黄纸,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哥特风格的装饰。

  “先听我说,这件事情就算你们现在没有遇到,之后也会遇到的。”

  丘严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两个圆圈。

  “这个,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

  其中一个圆圈上面被写上了“怪物”。

  “这个,是之前的正常世界。”

  另一个圆圈上面被写上了“人类”。

  “我们之前以为的都是错误的。其实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并不在正常世界的范围之内,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丘严知道自己刚头脑风暴过,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

  看着白石满眼的疑惑,丘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平行空间?你是这个意思?”

  “嗯……差不多。”丘严想了想,好像是这个意思,但又不完全是,“我们之所以觉得这里是我们的世界,是因为这里的陈设,房屋的建造方式,还有一直走不出去的森林,都是和我们认知当中完全相符的东西。”

  “但是不是这样的,这里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重新定义。房子不一定是用来住人的,外面的森林也许才是正儿八经的房子。”

  “我们一直遇到的怪物,也许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主人。”

  “你们……懂我意思吗?”

  唐安言点点头,示意丘严接着往下说。

  “还有之前去到的忘川,什么幽冥大帝,他们不一定就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可能我们才是侵略者。”

  “你们会不会有一种感觉,大家在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而且慢慢变得不想离开了。”

  丘严的感触很深,自从他知道不努力解决副本中的问题,他就出不去之后,丘严再也没有过消极怠工,每次不小心掉进去都会显得特别积极。

  “我之前说过,这一切都是被安排的。有人在冥冥之中指引我们,在我们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总会有线索找上门来,就好像……入室抢劫?”

  丘严越说越激动,笔尖把桌上的白纸戳破了。

  说到他看的那本书书原来是在诱导他自己写的时候,丘严的情绪彻底崩溃了,被唐安言抱在怀里滋哇乱叫,眼泪霎时间溃不成军。

  “这本书是活的。”

  丘严几乎是尖叫着说出的这句话。

  他的情绪很不好,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丘严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期。

  “丘严,你听我说,世界上从没有任何必须要做的事情,就连时间也只不过是人类为了生活整理出来的规律而已。”

  “你不用在意这些,不要纠结,好吗?”

  “我在呢,好吗?”

  丘严在哭,撕心裂肺,整片树林的黑鸦都被惊走了。

  黑色的残肢还像个装饰品一样粘在桌子上,丘严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唐安言盯着断手,翻了翻桌子上摊开的书,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丘严不应该这么武断地做出这样一个站不住脚,无法验证的判断,一定是被刺激到了。

  罪魁祸首,无疑就是这本书。

  唐安言一直没有在意过,这只断手为什么有七根手指,有什么东西有七根手指的吗?

  它就像是指路人,很多事情都是由于它的指引,丘严才会去做,那它又会得到什么呢?

  唐安言的眼睛像鹰隼,断手被钉上了符箓动弹不得,但是也没看出来他想跑的意思。

  为什么给他这样一本书?为什么刺激他?

  多简单啊,如果有人找到了世界的规律,这里的所有怪物都不可能活下来了。

  从刚开始,怪物和人类就咬死了是对立的两面。

  在一场为了生命的战争之中,不会有盟友。

  断手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虽然他奉了所谓前主人的命令不能杀死丘严,但是始终没有对丘严衷心过。

  为丘严介绍武器师也是因为拾一九哪里有一个能够进入的怪物副本,而且丘严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生还几率微乎其微。

  借别人的手杀死现在的主人,也不算辱命,毕竟他只是一个狗头军师。

  断手是这样,那站在门外的骨架呢?

  唐安言把视线移到门口,透过玻璃,骨架大哥和那朵小鬼火玩得正欢,全然不知房间里的血雨腥风。

  可是他们……也是怪物。

  骨架大哥和断手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思想竟然没有被侵蚀。

  可能丘严一上来就把骨架身上的“健康”问题解决了,所以他对丘严比较有好感,唐安言看着骨架身上闪着蓝光的密密麻麻的字符,如是想。

  难怪这俩天天打架。

  那问题应该不大,小鬼火看上去更加喜欢骨架,好孩子。

  手里摩挲着丘严那块黄铜牌子,唐安言看见断手身上出现了细小的颤抖。

  他在害怕?

  对了,白石的那块令牌已经断掉了,里面还发现了半截蝴蝶的翅膀,有东西飞出来了,这不是什么通行的令牌,这是颗蛹。

  在一定条件下就会孵出来蝴蝶,或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让断手害怕。

  唐安言还记得,白石从口袋里把令牌拿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断了,里面的蝴蝶也已经不见了。

  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忘记了。

  看着在昏睡中也皱着眉头的丘严,唐安言的心都揪起来了,吻上皱成“川”字的眉心,那人好像安心了一些。

  世界给他们的信息都是不对等的,明显让丘严想得更多,接受的更多,他想帮忙,但是有些事情是帮不上忙的,就像现在。

  ——————

  “好些了?”

  丘严呆呆地,手里的黄铜铃铛和写着203的铁片马上就要被盯出窟窿来了。

  “我们要走了。”丘严说道,“虽然不知道出去还能不能活,还能活几天,但是不能呆在这里等着死亡。”

  他已经有了预感,只要踏出这个房门,不出二十步就会掉进另一个未知的副本。

  但是没关系,他最擅长的就是随遇而安。

  这时候最好没人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然丘严指定眼泪成河。

  唐安言就是没有眼色,就是非得凑过来。

  “要是难过,我们去那边哭完再走。”

  “我陪着你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傻不愣登的企鹅

  “规则之一:不要直视油画里的眼睛。

  “规则之二:加湿器里请保证有水。

  “规则之三:企鹅的命令高于一切。”

  是的, 丘严再次进入了世界给出的副本。

  只不过这次有些不太一样。

  带头的是一只企鹅,他好像把丘严他们当成了某旅行团的客人,带着丘严一行人来到装修地富丽堂皇的酒店里,并给每个人指派了房间。

  “晚上六点钟会在楼下供应晚餐, 请各位准时到达。”

  说完了这些, 执事打扮的企鹅扭着屁股走了, 留下站在二楼走廊的几人相顾无言。

  “所以……”白石吞了一下口水, 她的眼睛还停留在那只会说人话的企鹅身上, 表情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恐惧,“只要按照规则来做, 就不会死亡?”

  “现在看上去是这样的。”

  丘严说着, 拧开了房间的门。

  明明是标间,却指明了只能住进去一个人。

  怎么看另一张床在晚上都会闹鬼的样子……

  “要不……晚上咱们一起睡啊?”

  丘严的邀请还没发完, 唐安言就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顺便拉上了防盗链。

  丘严:……

  怎么回事啊?!不是已经在谈恋爱了吗?!

  “唐安言你出来。”

  丘严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没有那么狰狞, 但是敲门的力气是越来越大。

  两分钟之后,唐安言出来了。

  丘严看见了他房间正对着的窗户上贴着的镇宅符。

  “他刚说了我们不能串门。”唐安言给大家分发着符箓,“贴在窗户上面。”

  “枕头下面先看有没有放东西, 检查好了才能睡觉。”

  唐安言现在就像一个操心的老大爷。

  罢了, 他递给丘严一把匕首。

  “放到枕头下面。”他说。

  “你好像有很多匕首。”

  丘严刚看见他也递给白石一把。

  情窦初开的小天师显然没闻见小男朋友的醋味,歪着头想了想。

  “这次出来总共带了三十三把, 用掉了十二把,现在还有二十一把。”

  丘严挑眉看着他,唐安言不明白, 还以为他是没懂自己为什么还带的有零有整的, 于是解释道。

  “取三十三层浮云天之意, 师傅算出来这次出行有危险, 就拿了这个数给我。”

  丘严好笑,伸出手去揉搓他的脸,然后微微仰头亲上唐安言的唇角。

  看着唐安言迷茫的样子,丘严更加想笑了,这感觉大概就像是逗小孩儿一样,越逗越来劲。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唐安言已经被调教出来了,现在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只是每次说完都要讨一个亲亲,丘严乐此不疲。

  白石表示简直是没眼看,挽着银河的胳膊下了楼。

  乌鸦和白鸽倒是再看两眼也行,但是银河走了他们也得跟着走。

  大厅里大多是企鹅,有穿衣服的,有不穿衣服的,服饰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人类的头饰一样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石很新奇,在山里住久了没见过这么多企鹅,就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可是没过一会儿,就有服务生企鹅跑过来提醒她别盯着客人看,很不礼貌。

  “规矩恁多。”

  企鹅走后,白石吐槽了一句,但是也没再看了,毕竟规则的最后一条就是“企鹅的命令高于一切。”

  她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这等于是企鹅又新加了一条规定。

  “规则之四:不要盯着客人看。”

  亲热完,丘严和唐安言上上下下把酒店的七层楼巡视了个遍,就连卫生间都挨个隔间进去看了,可谓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

  除了这里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都是企鹅之外,整个酒店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和人类的酒店一模一样。

  “这个规则里面的油画,在哪里?”

  丘严突然反应过来,他没有看见油画,从酒店大堂到房间,甚至是卫生间里都没有挂油画,那规则之一指的是什么?

  “油画……”

  丘严没想出来,本着不要浪费精力的原则,他先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就到了晚饭点了。

  企鹅的晚餐特别简单,生鱼片加蛋黄酱,还有不限量供应的海虾。

  丘严只是庆幸自己对海鲜不过敏。

  夹起盘子里铺在最下面的生鱼片,丘严终于知道规则里的油画在什么地方了。

  在盘子的正中央用冰块压着一副油画,上面画着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的五官生的柔和,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在丘严的印象里,这种五官应该配套的是那种高高拢起的发髻,每根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挨在头皮上,再搭上大颗的珍珠装点。

  是那种皇室风范才对。

  但这幅画中的女人却不是这样,她的头发就像是刚从煤矿里挖煤出来,沾满了灰尘和油斑,看起来狼狈极了。

  对面坐着的是位斯斯文文的企鹅,一身的学者派头。

  在正餐开始之前,他曾高谈阔论着丘严根本听不懂的理论,是讲的是数学还是物理,反正丘严也不明白。

  但是他被鱼刺卡住的时候,丘严在心里吐槽他“企鹅竟然不会滤刺儿”。

  这时候,他已经倒在了桌子上。整张脸完全浸没在蛋黄酱里。

  边上站着的服务生走过来把他架走了,丘严亲眼看见他被盖上了白布,想来就是因为没有遵守规则看了油画里女人的眼睛。

  丘严首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看人的第一反应是看人家的嘴巴,而不是眼睛。

  随后,他就开始疑惑。

  “这只企鹅是怎么被杀死的?”

  丘严没有看见有人动手,这幅画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和唐安言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他把筷子上的鱼块放进嘴里。

  “规则之一:不要直视油画里的眼睛。

  “规则之二:加湿器里请保证有水。

  “规则之三:企鹅的命令高于一切。”

  服务生在旁边再次宣读了酒店里的规定,情绪高亢激昂,堪比传销组织头目演讲。

  “现在已经到了休息时间,请各位客人给自己床头的加湿器加满水之后上床休息。”

  “再次重复,本酒店不允许串门,不允许抽烟、喝酒、赌博及一切违法行为,请各位客人洁身自好,祝愿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白石默默在心里翻译。

  “规则之五:不许抽烟、喝酒、赌博及一切违法行为。”

  进房间之前,白石拉住他们,说道。

  “之后一切入口的东西都要仔细查看是不是沾了酒的。”

  丘严一惊,是这样的,连油画都能藏在盘子里,这群企鹅喜欢使阴的。

  点头之后进了房间,丘严躺在床上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好像身后一直有双眼睛盯着他。

  黑暗中,丘严看向那张空床。

  在加湿器的雾气当中,丘严看到一个熟悉的金属相框。

  是在餐盘里出现的那幅油画!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丘严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他进房间之前特地仔细检查过了,房间里肯定没有这幅油画!

  他刚才应该是没有睡着,反正丘严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没有人进入他的房间,这画是自己出现的。

  瞅了一眼贴在窗户上的镇宅符,符纸完好无损。

  “你是……酒店的客人?”

  丘严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竟然会对一幅画说话,也不期待这东西给他回应,最好是别给。

  “能不能商量个事儿,你把头扭过去呗,你盯着我睡不着。”

  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但是对面的画竟然真的把头扭过去了,就在丘严眨眼之间,画上的女人成了背身,留给丘严一个后脑勺。

  这么好说话?!

  看样子也不是不能沟通。

  丘严看了看正在冒蒸汽的加湿器,里面的水没有下去多少,应该足够支撑到明天早上。

  转了个身,丘严抱着自己的被子闭上了眼睛。

  至于为什么这么放心把后背留给怪物画框,丘严是这么想的,万一他半夜睁眼,油画里的女人又转回来了呢?他不就送了吗!

  这次的副本看着像是守规则的地方,只要他不违反规则就能活下去,慢慢寻找破局的关键。

  巧的是,丘严最擅长的就是守规则。

  连高中的时候宿舍桌子上不能放东西他都做到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但是,事实证明,他低估了怪物企鹅的无耻程度。

  ——————

  “好干啊……”

  半夜的时候,丘严被一阵难以忍受的干渴弄醒了,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睁眼,而是伸手在四周摸了摸,确保周边都没有画框之后,才把手遮在眼睛前面睁开了双眼。

  画框仍旧老老实实呆在原来的地方,里面的女人也没有转过身来。

  虽然这幅画看起来十分乖巧,但是丘严那种有目光如芒在背的感觉还是扎得他难受的要死。

  检查加湿器,发现只剩下一个底了。

  “我操。”

  丘严赶紧拿去加水,注意力全在手里的水壶上,没有抬头看镜子。

  如果他这个时候抬头的话,就会看见白天的镜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幅油画,画框里面那位头发蓬乱,面目慈善的女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丘严当然知道自己房间里的镜子已经变成了一幅油画,但是他没理。

  “只是一幅画而已,只要不看她,难道她还能自己跑出来不行?”

  正说着,丘严的肩膀被一只手缓缓触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画里的人笑了

  从袖口抖出唐安言交给他的匕首, 丘严抵住了女人的手腕。

  “姐姐哎,咱们和平共处不好吗?非得弄到两半俱伤吗?这不合适吧。”

  他说的是天津方言,要是放在平时一定颇有喜剧感,但现在是在漆黑的房间里, 只有加湿器里的红灯亮着, 背后的还是一位不能看清面相的怪物。

  女人没有缩回手, 丘严也没有收回刀,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丘严的大脑飞速选装, 企鹅只是说不能“直视”油画里的眼睛,也就是不能直视, 又没说不能看。

  从床单上扯下一角, 丘严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手上的匕首狠狠划过怪物的手腕,肉块掉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 两条手臂像是无骨的面片,瞬间盘在丘严的脖子上。

  窒息感就像是从头顶倾倒而下的沙砾。

  就在脖子被绞断的前一秒, 女人的手臂被蓝色字符绞碎,变成肉块掉落在地。

  丘严背靠床柱大口喘着气,像极了脱水的鱼。

  “哎我……”

  这要是没有键盘, 他就真的人头落地了。

  女人的身体变成了碎片, 血水顺着地板的缝隙浸湿了丘严的裤脚,油画里没有了主人, 只剩下一片看不出来颜色的,脏兮兮的花草,以及女人留下的一大片人性阴影。

  剩下的时间里, 丘严只是大口的喘着气, 即使这里到处都是血腥味。

  他摘下眼前的白布, 看着那幅没了主人的油画, 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说是只要遵守规则就能够活下来,但是……

  这就好比上学的时候,总是喜欢闭卷考试而不是开卷一样。

  ——————

  “从今天起,酒店将进行临时整修。各位客人房间里的独立浴室将不能使用,非常抱歉给大家带来不便,但请大家积极配合工作。”

  就因为这破企鹅的一句话,丘严要早上六点起来吃早饭,还是生冷的鱼块和冰咖啡。

  他现在很想扑上去跟企鹅干架,真的很生气。

  现在又告诉他们卫生间不能用了,这就意味着今天半夜如果加湿器再没水的话,丘严就得走出房间去接水。

  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更大了。

  把盘子里的鱼块用叉子捣烂,丘严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画框。

  可是油画里的人消失了,连那个人形的阴影都不见了,只剩下阴暗的,看上去已经完全枯萎了的花草。

  丘严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里会不让关掉加湿器呢?又不是很干燥的天气,虽然丘严昨天晚上确实感受到了干渴地快要撅过去的感觉,好奇怪。

  如果他关掉加湿器,会发生什么?

  企鹅说,加湿器里必须有水,又没说加湿器一定要开。

  或许今天晚上可以试一试。

  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丘严苦的直嘬牙花子,他悄悄凑到唐安言耳边。

  “等下跟我一起去公共浴室。”

  唐安言:……丘严的话听起来总是怪怪的。

  ——————

  从唐安言身上搜刮了所有的爆炸符,丘严把它们和浴室的每一个隔间都连接起来了,只要引爆一个,整个浴室就会全部坍塌。

  而且公共浴室处于酒店的重要位置,面积很大,这要是一炸,酒店能不能撑住不塌都是个问题。

  小天师画符的技术可是越来越精进了,想到这里,丘严嘿嘿笑了起来。

  “你干什么?”

  “炸毁资本垄断主义的地基。”

  唐安言:?

  “对了,镇宅符和爆炸符不能贴在一起,攻守相抵,都没用了。”

  “你不早说,我都贴上了。”

  唐安言:……

  符纸全部被丘严藏在了隔间的横梁上,这样水浸不到,符纸很安全。

  干这些活根本用不了一个上午,丘严贴完之后和邀请唐安言一起上了三楼。

  这里是一个小型的餐厅,为了那些没有吃饱的顾客而准备的。

  虽然食物是免费的,但是免费地很蹊跷。

  这里的企鹅会首先询问你前来吃饭的原因,如果你回答的和脑子里想的不一样,就会得到企鹅满眼红光地警告。

  “尊敬的客人,友情提示,诚实是一种美好的品德,请不要撒谎。”

  然后被扔出去,要是下次再敢来,并且还是口不对心的话。

  “GAME OVER.”(游戏结束。)

  以上解释全部来自亲爱的白石。

  丘严突然很想抱着白石猛亲两口,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还没等丘严拉着唐安言进去,就被一只飞出来的企鹅撞到了手臂。

  企鹅的喙很尖利,再丘严胳膊上划出来不浅的口子。

  看着那只倒地不起的企鹅,丘严微微滑动了喉头。

  这时候,领班打扮的企鹅从餐厅里窜出来,大吼着叫人把他拖走,丘严事后评价他像是颗炮弹。

  领班怒斥了办事不力的服务生,又对着丘严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非常抱歉影响了客人的用餐体验,请随我来。”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吃饭,可能是看丘严因为自己的过失受了伤,这顿饭全程由领班亲自服务,十分周到。

  临走的时候还送了两杯饮料给他们。

  但是丘严吃到最后的时候发现,盘子里出现了新的油画女人。

  两人虽然不是同一张面孔,但是相比之前那位蓬头散发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改变。

  只不过她原本慈祥的样子改变了。

  她笑了。

  不是那种吓人的狞笑,而是那种慈爱的,像是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那种笑容。

  温暖、慈祥、充满爱意。

  丘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仿佛有个人在他耳边说,“孩子,妈妈爱你。”

  那声音空灵、低沉,是丘严从未听过的。

  好像不是出自同一人的嘴,一个字能听出上百种声线。

  像是许多支离破碎的人拼凑出来的一般。

  “丘严。”

  “有东西出现了。”

  唐安言突然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进旁边卫生间的门。

  丘严相信唐安言,把自己的耳朵紧紧贴在门上,两秒之后果然听到了交谈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变调严重,丘严只能勉强听清楚几个字。

  “……盥洗室……镜子……”

  丘严脑子里又蹦出那四个字——

  支离破碎。

  门外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丘严在唐安言手心里写道。

  “三点。”

  ——————

  加湿器里的水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就已经见底了,丘严和唐安言几乎是同时走出了房间,手里都拎着一个半圆形的水箱。

  丘严的头一直低着,尽量减少目视前方的次数,但就算是这样,他依旧看到了走廊两侧的墙面上挂满了熟悉的金属相框——

  挂满了油画。

  丘严能感受到无数的目光如影随形,那感觉简直就是犯了错的学生站在一堆教导主任面前作检讨,“教导主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着你的脑瓜子来上一巴掌。

  小破企鹅。丘严在心里骂道。

  他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手指勾着唐安言的衣角,像是小朋友开火车那个游戏一样让他拽着往前走。

  整个酒店里很暖和,就像是置身于如沐春风的三月,如果丘严在刚开始没有看到窗户外面白茫茫的大雪,他真的会以为现在的季节是在春天。

  走廊里很安静,从来没有过的安静,就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人,沙子轻飘飘地滑动着,直到完全淹没人的五感。

  丘严甚至听不到唐安言的脚步声,好像连衣服摩擦的声音也消失了。

  等等,他牵着的人……还是唐安言吗?

  “咳咳。”

  丘严停下了脚步,手指抽离前面人的衣服,他现在不敢睁眼,万一面前是一幅油画……

  “还有多远?”丘严问道。

  “快到了。”

  丘严笑了,这不是他的朋友,自己又被骗了。这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大意还是笑这怪物的伪装也太不像了。

  怪物用的确实是唐安言的声音,就连语气都把握地非常好,但是他忽略来了一点。

  唐安言比他要高。

  丘严现在直挺挺站在这里,如果面前的人是唐安言的话,气息应该从他的额头掠过,但是现在是从下巴过来的。

  这个人比他低,倒是很合适那些企鹅的样子。

  什么时候替换过去的?丘严摇摇头,没想到,但是他们是怪物,想要做到这种事情应该很简单。

  “那走吧。”

  加湿器里必须有水,这是规定,丘严只能去加水。

  可能是因为丘严很乖,没有反抗地任凭怪物带走了,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两侧的画框都逐渐消失了。

  “你先进去。”

  企鹅发话了,丘严只能是“企鹅的命令高于一切”喽。

  一打开盥洗室的门,丘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好像有人在这里杀了成十只羊一般,血腥味和排泄物的腥臭味让人作呕。

  刚往前走了一步,丘严踢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前面来此的活人。

  丘严有一种玩剧本杀单独搜证的感觉,不过这里的死亡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摸索着前进,丘严终于摸到了水池边上,触碰水龙头的时候,手指摸到了粘稠的血液,看样子他面前镜子里肯定有一幅油画,这是没跑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幅画里的人是不是他见到的第二个油画女人。

  睫毛颤动,丘严发现自己竟然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

  这可不是个好的征兆。

  加湿器水箱里的水已经溢出来了,丘严关掉水龙头,拧上盖子准备走出盥洗室。

  这里的血腥味好像更重了……

  丘严很怀疑他往水箱里加的到底是不是水,明早要是看见已经凝结的血液那倒也是不稀奇的。

  没有过多的停留,丘严抬脚就往外走,还没等他走到门口,脚踝被人扣住了。

  箍在他脚踝上的那只手湿滑绵软,不像是人。

  倒像是……某种软体动物。


第一百三十七章 门缝下面的眼睛

  “兄弟,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声音很耳熟,丘严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又好像没有那么熟悉。

  这个人,他绝对不认识。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扯着他不让他走, 这人能好到那儿去。

  “兄弟, 浮屠塔八角七级, 我造不来。”

  那人想了想, 松开了丘严的脚腕。

  就在丘严狠狠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 地上的人叫住了他。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充斥着莫大的悲哀, 好像正在经历无穷无尽, 永不休止的痛苦。

  “兄弟,画里的人笑了。”

  虽然丘严在白天吃饭的时候已经看到了笑起来的油画女人, 但是他不觉得软体动物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把水箱放进加湿器,丘严想要关停加湿器, 但是摸索了半天,丘严发现房间里的加湿器是没有开关的。

  也就是说,加湿器只能一直开着。

  轻微的嗡鸣声在耳边运转, 血腥气和他一块回到了房间里。

  不知道唐安言回来没有。

  丘严很想现在敲开唐安言的房门, 问一声他是不是还好,但是他不可以因为他的房间门口现在还站着一个人。

  大概率就是半道上替换唐安言的那个企鹅, 丘严能感受到从门缝射进来的目光——

  他在看他。

  带着满满的不安,丘严后半夜并不安生。

  在梦里,他看见了铺天盖地的洪水, 黄沙席卷着海浪向他涌来, 沙砾几乎是在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 窒息感让他心跳不停地加快。

  这感觉就好像有人用抹布裹满了沙子, 然后硬捂上了他的口鼻。

  丘严记得这是一种酷刑来着。

  难过,铺天盖地的难过,丘严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真是可悲,还没回去呢,他还想着回去的时候管老板要奖金来着。

  好难受啊……

  终于,在窒息的前沿,丘严醒了。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太沉重了,丘严睁开眼看,身上的衣服、被子,甚至是地板上都是一层薄薄的血雾。

  昨晚接回来的果然是血。

  加湿器水箱里的鲜血已经凝结成血块了,血痂堵住了加湿器的喷水口。

  睫毛上积攒下来的血珠已经干了,像冰晶一样凝结在丘严的眼前,世界都是暗红色的。

  房间里的石英表停在了三点钟的位置,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丘严慌忙起床,但他应该没有错过六点钟的早饭,不然他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下到楼下的时候,大厅的钟刚好在六点钟敲响了。

  就差一点点。

  丘严吓得直抚胸口。

  唐安言安安全全地坐在那里,丘严松了口气。

  企鹅皱着眉头看他,叫他赶紧入席。

  在唐安言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丘严开口问道。

  “昨天晚上有没有奇怪的事发生?”

  唐安言摇摇头:“没有,但是不是约好了时间,你怎么没出来?”

  他没有出来吗?他出来了啊。

  丘严后背开始冒冷汗,昨天他遇到的唐安言一直都是怪物吗?!

  “你……没有看见我?”

  “没有。”

  “但是有人带我去公共浴室接水。他长得和你很像。”

  唐安言说的是那个怪物。

  “有人拉住你吗?”

  “没有。”

  说起来,唐安言昨天走的这条路异常顺利,没有怪物跳出来搅局,也没有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顺利的有些蹊跷。

  “昨天我遇到一个人,他说‘画里的人笑了’。”

  丘严脑子里又响起那个像是拼凑起来的声音。

  那个人……最好是已经死了。

  丘严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很恐怖的想法。

  他们从进入这家酒店到现在,只见过企鹅们把尸体运走,但是并不知道他们被运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万一……

  这个想法一旦形成,便再也挥之不去,丘严现在想的全都是昨天晚上盥洗室里可能出现的场景,差点和餐盘中的油画对视。

  女人的嘴角向上翘着,她好像笑得更加开心了。

  丘严可以看见她露出来的两颗白牙。

  她为什么笑?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丘严不想让她笑,她一笑,他就要哭了。

  怪物的笑容是没有边界的,丘严无法判断画里的怪物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发起攻击。

  但这一定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别!”

  唐安言抢下他手里的叉子。

  丘严疑惑地看着他,几乎要把问号顶在脑袋上。

  “里面有酒。”

  凑上去闻了闻,果然有一股酒香,虽然被芥末的味道盖住了,但是仔细闻还是能闻出来的。

  小破企鹅。丘严在心里骂道,明明说了不让喝酒,妈的,自己往菜里开始加了,真不要脸。

  得,对面的人又倒一个。

  “规则之一:不要直视油画里的眼睛。

  “规则之二:加湿器里请保证有水。

  “规则之三:企鹅的命令高于一切。”

  服务生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窜出来,高亢激昂地宣读手里的规则。

  “再次重复,本酒店不允许串门,不允许抽烟、喝酒、赌博及一切违法行为,请各位客人洁身自好,祝愿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这不是被你们坑的吗?!

  企鹅说完走了,丘严看他进了一个小角门,那应该是服务生的特殊通道,只有一人宽,遇见了都得退出去一个。

  这房子谁建的?这么小的地方明显不合规定,黑心产业。

  死亡人数越来越多了,就连刚开始的几个同样是企鹅的客人都已经没剩下多少。

  ——————

  “卫生间的油画好像只会在晚上出现。”

  丘严白天只在餐盘里见到了油画,其他地方都是十分干净的大白墙。

  一般酒店大堂和房间里都会挂一些风景画或者是相片之类的装饰,这家酒店直接把怪物挂在墙上,真是好家伙。

  “白天的时候,水管里的水也是正常的。”

  丘严想到他刚起来时看到的被堵住的加湿器,刚才他回房间的时候,加湿器里的血块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丝血渍都没有,就连房间里的血腥味都消失不见了,房间里弥散着柠檬芳香剂的味道。

  丘严:……起码这里的客房服务还是很到位的。

  从前台企鹅的手里要了一个桶,丘严从水龙头里接了水,想着这样等到晚上的时候他就不用起来去公共浴室接水了。

  ——————

  想的很美,但是晚上丘严□□渴的窒息感弄醒了两次,桶里的水已经耗尽了。

  看样子公共盥洗室是每天晚上都必须要去了。

  丘严又碰上了那个类似软体动物的“人”。

  这人不仅没死,这次的他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怪物。粘稠的软手扒上丘严的脚踝、裤子,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脖颈上。

  像一条蛇一样盘踞了下来。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不再是昨天那样求生欲极强的尖利声音,而是变成了空灵的,又带上了些温柔的祈求。

  本来丘严的睫毛就在颤动,他拼命和自己想要睁开的眼皮作斗争,现在听了这怪物的话,眼睛颤抖的更加厉害。

  就像是收了铁线虫蛊惑的螳螂,直想将自己淹死在河水里。

  “兄弟,放我一马,出去跟你立碑供香。”

  地上的人现在已经没有思维能力了,他听不懂丘严的话,只知道丘严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他皱起了眉头,面上露出了恼怒的神情。

  怪物的手指吸上了丘严的眼皮——

  他在强迫他睁眼!

  眼球被挤压,疼痛感顺着神经进入大脑皮层。

  那个慈祥的,带着悲哀的声音就在丘严耳边。

  “睁开眼。”

  “你睁开眼看我。”

  “看我!”

  丘严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幅油画,那个慈祥的女人笑得更加放肆,她好像看见了让她十分愉悦的事情。

  从袖子里抖出唐安言交给他的匕首,顺势向上一滑,怪物的惨叫声在耳边炸开,丘严拔腿就跑。

  笑声在丘严身后一两步的位置,不远不近,刚好够他跑进房间关上房门。

  就像是,和小孩玩闹的长辈,永远跟在你身后的不远处,明明伸手就能够抓住,但就是享受这种狩猎的乐趣。

  猛地关上房门,丘严背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

  好消息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聚焦,所以不算“直视油画里的眼睛”,他从油画的手底下活过来了。

  但坏消息是,他看见了那个怪物,那个触感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怪物。

  他看上去就像是从毕加索的画作里面走出来的一般,身体的所有部分全部进行了替换,五官都不在它们原本应该呆在的地方。

  丘严现在浑身发麻,他没敢细看,但不只是五官,他至少在那只怪物身上看到了两种不同的肤色。

  被拼凑起来的人?

  丘严双手撑着门板干呕了两声,看到那个怪物的时候,他从心底感到不适,像是……被缝补成毕加索名画的其中一人是他的好友。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这酒店里并没有他认识的人。

  吃下去的食物就像是水一般融化在了肚子里,丘严只吐出一地酸水。

  敲门声响起,刚好砸在丘严的后脑勺上。

  丘严整个人从门板上弹起来,那一声叩响好像敲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走廊里的灯不是声控的,但是现在却亮了。

  强光洒在走廊上,丘严的门口投下来一片黑漆漆的人影。

  条件反射地冲门下的缝隙看去……

  那是半截金属画框,还有无数只黑白色的眼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墙上的涂鸦

  “滴!”

  “警告!警告!客人触犯规则之一——不要直视油画里的眼睛!”

  “警告!警告!”

  不知道机械的警报声是从哪里响起来的, 房间里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刺眼的红光无穷无尽地闪烁着。

  相框里笔锋潦草的眼睛脱离了画框,从门缝处挤进房间。

  鲜红的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白色眼球后方的神经被无限拉长, 就像是被烤熟之后拉丝的芝士。

  丘严能看见玻璃球一般的眼珠子, 中间黑色的瞳仁不停旋转, 像是转动的电子监控, 他在锁定着什么。

  突然, 所有的眼球停止了转动,统一眯起眼睛看向丘严。

  被锁定了。

  灰钢的键盘底座被拆掉, 像是锁子甲一般护住丘严的心口, 蓝白相间的键盘被敲得仿佛在尖叫,丘严只希望快一点, 再快一点!

  数字堆砌成的代码墙根本不能阻挡油画中的眼球,那些蓝色的字符对于它们来说就是一种摆设。

  红色的神经像是爬山虎一般爬满了丘严房间的墙壁, 整个房间就像是巨大的神经系统。

  头顶上的墙壁正剧烈晃动着,白色的墙灰掉落在丘严的头顶,可他现在眼中只有自己的键盘和还未完成的代码。

  丘严没有抬头, 可是他就算再快, 也不及被眼球捅破的窟窿多,况且他现在已经有一根手指抽筋了。

  破坏总是比建造快得多, 他正在被油画中的眼睛戏耍。

  他现在就是正在搬家的蚂蚁,门外的油画怪物就是拿着小树枝的人类。

  小蚂蚁刚刚将食物搬到洞穴门口,人类手中的木棍就将已经筑好的巢穴彻底捣碎。

  小蚂蚁家门口的土不停往下坍塌, 他只好放下手中的食物赶去处理塌陷的家。

  当他整理好家门口的土, 再出去搬动食物的时候, 他好不容易费尽力气搬回来用来果腹的食物已经被人类拿走了。

  小蚂蚁瘫坐在家门口哭泣, 看到这一幕的人类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蓝色的光芒四散发射,透明的白色眼球被击破,白色的黏液爆出,喷洒得到处都是。

  丘严的脖子一凉,随后就是钻心的疼痛,他看到墙上正在冒烟的小洞。

  “妈的。”

  这画里的眼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全都爆了他还不被腐蚀地连骨头都不剩!

  丘严好像知道昨天那个油画女人为什么那么容易对付了,企鹅的规则简直就是这些怪物的buff!

  一只眼球洞穿了他的肩膀,丘严的整条右臂都在痉挛,左手的食指抽筋,手指软的按不下键盘的按键。

  面前的代码墙被捅出数十个大洞,已经完全抵挡不住了。

  白色眼球在丘严面前爆开的时候,一张黄符拦住了所有的脓液,黄纸在丘严面前被腐蚀了个干净。

  “哟,不是说不串门?”

  警报没响,唐安言这不算串门,他的双脚都在门外面。

  唐安言真是不理解丘严的脑回路,他自己的右臂都已经只剩下骨头里面的筋连着了,竟然还能笑出来。

  “你往后退。”

  “我再退就出去了,亲爱的。”

  丘严的每一次调情都是那么不合时宜,唐安言飞出去的两张钢板一般的黄纸立刻变成了绕指柔,四溅的脓液在丘严身上烫出来几个小洞。

  “哎!你打击报复!”

  “快走。”

  其实丘严觉得他刚刚想要脱口而出的应该是“快滚”,小天师就是好,不说脏话。

  因为唐安言没有违反企鹅的规则,所以那些怪物不能伤到他,丘严的出逃异常顺利。

  “去浴室!”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炸弹埋都埋了,不用真是太可惜了。

  这次丘严跑过走廊的时候不用躲着墙上的油画了,反而要睁大眼睛去看,去寻找油画里的眼睛。

  丘严:也很累的好不好,要和那么多眼睛对视呢。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愈加沉重,仿佛有千军万马。

  警报声更是响个不停。

  “滴!”

  “警告!警告!客人触犯规则之一——不要直视油画里的眼睛!”

  “警告!警告!”

  “警告……”

  “警……”

  “滴……”

  一路上,丘严再没听见一句完整的播报。

  燃烧的符纸被扔进盥洗室的门,爆炸声此起彼伏。

  仔细听就能够听见夹杂在爆炸声当中的,来自怪物的尖叫声。

  窗户上面的镇宅符被丘严撕掉,顺手丢进了水管洒出来的血水里。

  鲜红的朱砂瞬间黯淡下来,丘严砸碎了酒店的窗户。

  可就在他准备往下跳的时候,丘严愣住了。

  这酒店,是依靠悬崖而建的。

  而他的窗户后方,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跳!”

  是唐安言的声音。

  这声音底气十足。

  唐安言都说跳了,丘严能不听话吗。

  没有丝毫犹豫,丘严闭上眼睛跳进了那片深渊。

  反正最大的盥洗室已经被炸掉了,酒店能不能健在还不知道呢。

  丘严在黑暗中不断下坠,冷风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脸颊。

  但是背上的黄纸一直稳稳托着他,下落的速度不算太离谱,耳朵在感受到轰鸣之前到达了悬崖底部。

  悬崖底部十分阴冷,头顶是漫天的大雪,可是这里竟然没有积下分毫。

  “他们好像下不来。”

  丘严的身边再没有一点光亮,抬头望去是惨白的天空,这个悬崖的底部好像是永远出不去的监狱。

  身边高耸的岩壁让人心惊胆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明明周围是一片漆黑,但丘严却能看到墙壁上的阴影。

  是无数散乱的汉字,它们歪倒着、扭曲着、颤抖着,狂乱的笔画像是野兽的抓痕。

  “心?”

  “选择?”

  很多的字。

  丘严一时间不知道这些是随机留下的还是能够组成一段完整的话。

  它们分布在整片墙壁上,好像濒临死亡的人留下来的最后的遗言。

  “选择……我?”

  “它们?”

  面前好像有一片火海,人头攒动,发出愤怒的吼叫声和尖叫声。

  他们被火焰吞没,身体发出焦糊的气味,人肉在高温下开始融化,流出的油脂噼啪作响。

  愤怒、幽怨、惊恐、无助,所有的人被困在那里,他们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融化,像是烈日之下的冰淇淋,他们融化的血肉交缠在一起,变成没有形状的怪物。

  怨气在头顶盘踞,逐渐形成巨大的黑色乌云。

  烈火中的怪物尖叫着,尚存理智的人用指甲在岩壁上写下自己记忆中的话。

  或许是想要指引后者逃生的方向,或许是想要留下自己仅存的回忆。

  丘严看不懂,但是他能够感受到滔天的怨气。

  在指尖触及岩壁的瞬间,那股强大的怨气几乎要冲破禁制,涌进丘严的身体。

  身边的气流急速增加,重物坠落的感觉异常明显。

  丘严随手敲击键盘。

  唐安言落进一片星河里。

  濒临的黑暗峡谷似乎不是酒店企鹅的管理范围,从爆炸中活下来的油画怪物们站在窗口犹豫片刻,慢慢缩回了酒店。

  丘严把藏在衣袖里的小匕首还给唐安言,又从身上取下锁子甲,但是被唐安言一把按回心口。

  “戴着。”

  锁子甲不大,只不过能堪堪护住丘严的左边心口处的半个身体。

  “我给你一半。”

  锁子甲是可以拆下来的,刚好他和唐安言一人一半,起码能保证有人从身后捅刀捅不进去。

  “我不要。”

  唐安言的态度很坚决。

  丘严:啧,小天师不听话。

  “没有被副本打出去,说明我们还没有找到关键的地方。”

  丘严捏着袖子,把唐安言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柔和的白钢照亮了周围的岩壁。

  墙壁上的汉字出现了变化。

  “这是……一个小孩儿?”

  是用红色蜡笔涂鸦出来的小人儿,笔画稚嫩地像是刚会拿笔的幼儿。

  “这个孩子……”

  血色小人儿脸上用红色的单根线勾出笑着的唇角,但是脸上却挂着明晃晃的眼泪。

  他……是哭?还是笑?

  丘严再次想起那个双手拎着自己肠子的小孩儿,他趴在自己肩膀上的时候也是这样半张脸哭,半张脸笑。

  这是一个安慰的表情,丘严已经摸清楚了。

  孩子心里十分难过,但他仍旧想要安慰眼前的人。

  这个涂鸦是谁画在这里的?有什么含义?

  丘严从没想到自己的治愈能力有一天会变成照明的工具……

  手掌中浮起白色的光芒,墙上的涂鸦出现了变化。

  在刚才那个孩子的身后,丘严看到了成千上万的,用红色蜡笔勾勒出来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一致——

  一半哭一半笑。

  密密麻麻的简笔画挤满了整片墙壁,丘严想到了石窟壁画里的供养人。

  他们倾尽家财,只是想要赚得所谓的来生荣耀,简直是无穷无尽的悲哀。

  “这里恐怕有不好的东西。”

  唐安言借着他手中的光芒去看墙上的涂鸦,没头没脑来了这样一句话。

  丘严虽然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没有找到能够证实这些东西存在的证据。

  “你看这些人,他们是不是少了一些东西?”

  少了东西?

  丘严眯着眼睛凑过去看,涂鸦的线条并不流畅,是蹭线蹭出来的。

  红色的线条断断续续,就像是……流出来的鲜血。

  丘严的精神高度紧张,这时候身边的任何一个改变都会被无限放大。

  在二人身后,有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半供养

  丘严被吓得肩膀一抖, 正要转头去看,一滴水落在了他的后脖颈。

  抬手去摸,鲜红色的血液沾满了指尖。

  血?

  “那是个人!”

  黄纸随着丘严的话飞射到岩壁上,金石之音响彻整片崖谷, 随后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没抓到。

  丘严眯着眼睛审视每一个缝隙, 但是这里实在是太黑了, 除了面前的石头缝, 他看不见远处的任何东西。

  “先走。”

  谁知道那怪物是不是搬救兵去了。

  让手心里的光芒黯淡下来, 丘严努力适应着周围的黑暗。

  他能够看见墙上红色的涂鸦,越来越小, 越来越多, 密密麻麻的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卵。

  可是上面描绘的供养人的模样却逐渐变得清晰,那种孩童式的笔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丘严停下了向前奔跑的脚步, 双手撑在墙壁上,眼睛几乎贴上墙上的血色涂鸦, 他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像是跑了全程的锦标赛。

  那些人……笑的更灿烂了。

  丘严能看见他们咧到耳朵根的嘴角,还有特意勾勒出的两颗门牙。

  就好像他们在酒店里见到的油画上的女人, 只不过这里的供养人确实是狞笑了。

  他好像看到了传说中的裂口女。

  “唐安言……”

  丘严的双手不停颤抖, 他用力把自己从岩壁上推离开,有些神经质地去撕唇角的死皮。

  “我们……好像被围攻了。”

  丘严说完这句话, 身边的岩石裂缝处纷纷亮起两个明显的光点——

  那是怪物的瞳孔。

  每一双光点就是一副眼睛,就意味着有一个怪物。

  他们的周围密密麻麻全是这些光点。

  黄纸自唐安言腰间飞出,像是舞起的缎带。

  金石之音响彻整片裂谷。

  目标还算明确, 唐安言三两下将其中一人困在其中。

  丘严手心里闪烁着柔和的白光, 并不刺眼, 但是对于这些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怪物来说却是无比痛苦的。

  困在黄纸中的怪物很快就变成灰烬消失了, 但是丘严还是看清楚了怪物的长相。

  那是一个孩子,面容清秀,身上套着个麻袋一样的服饰,只是堪堪足够蔽体。

  他捂着眼睛,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丘严看到了他的后半个身子——

  鲜血淋漓。

  有人砍去了这孩子的后半个身体,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来,直在脚下汇成了长河。

  刚才落在丘严脖子上的血滴就是从这里来的。

  透过白光,丘严可以看见他身上白色的筋膜,刀口完全是杂乱不堪。

  这孩子生前一定遭受了千般的痛苦。

  刽子手的刀都是在上刑场之前磨的吹毛立断,一刀下去人头和身体就要分家,如若不然,受刑者就会经历疼痛,再接受死亡。

  这也算是对于死者的尊重吧,和砍完之后还要拿线给缝起来是一样的,留全尸也是对于死者的尊重。

  但是这孩子身上的伤口不是那样的,丘严能看出那是一把钝刀,孩子身上存留的肉块是成阶梯式的,那是砍过很多刀之后留下来的痕迹。

  就如同用剪刀剪纸一样,如果一刀剪不到底,第二刀的时候就很难让剪刀进入同一个缝隙。

  纸片会碎,人当然也是一样。

  “这是什么刑罚吗?”

  丘严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怪物的尖叫声几乎撞碎了他的耳膜。

  那是一个同样只有半个身体的女人,她尖叫着,咆哮着,向丘严狂奔而来。

  就在丘严手中的蓝光打出去的瞬间,女人停下了脚步,她跪倒在黄纸和那一小堆灰烬边上。

  那是孩子的母亲。

  她不是奔着丘严来的!她是来看自己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蓝色字符已经打在了女人的心口,蛛网一般的裂缝瞬间布满女人的身体,她也变成了满地的灰烬。

  丘严很敏锐地发现,女人跑过来的时候,地上是没有血的,她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

  那个孩子不是被他的白光伤害而亡的,他是不能忍受丘严迅速的治愈能力疼死的!

  这些他以为的怪物其实都是活人!

  “停下!”

  崖谷中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他们嚎叫着,像是轻舟过万重山时两岸的猿猴,而他们就是孤舟上唯一站在明处的靶子。

  唐安言的黄纸如同钢板,遮在丘严头顶替他挡住了砸过来的石块。

  裂谷开始崩塌,门板大小的石块砸向丘严的后脑。

  “神明!”

  岩缝中,丘严听到了字正腔圆的两个字。

  神明?什么神明?

  悬崖谷底不停塌陷,唐安言的黄纸将二人团团围住,变成一个圆滚滚的球,随着巨石落下被砸的到处乱飞。

  像极了被扔进水里的葡萄。

  周围的环境逐渐平静下来,被唐安言的黄纸遮住了视线,丘严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脑子里不断出现的就是只有一半身体的人站在“球”的外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就等着丘严出来之后,一击毙命。

  丘严撕掉嘴上的死皮,鲜血顺着细小的伤口留下来,又被丘严伸出来的舌头舔掉。

  见唐安言看着他,丘严抿了抿唇,吸掉嘴角的血。

  “我上大学的时候一直想去打舌钉来着,想了想万一考公呢,就没打。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丘严一想到外面可能站着千军万马他就紧张,思维跳跃地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茬提起来了。

  唐安言没接话,但他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在黄纸球内部布好了蓝色的字符,唐安言抽掉黄纸的前一秒,低头靠近丘严,熟悉发脸在他面前不断放大。

  “别打舌钉。”

  唐安言吻了吻他咬的破碎的唇角。

  “这样就很好。”

  没了黄纸的映衬,黑暗铺天盖地。

  丘严警惕地环视四周,空无一人。

  他笑起来:“那不是便宜你了吗?”

  小天师不懂他的意思,身后的黄纸像是他背上长出来的翅膀,和主人一起歪了歪头。

  丘严继续在四周观察,好消息是刚才的“人”全部不见了,他们现在应该很安全。

  但令人害怕的是,碎裂的岩壁上全都是红色蜡笔留下的涂鸦。

  供养人更加多了。

  “他们刚才说的神明,是什么?”

  俗话说的好,可怕的不是老虎,而是老虎在看到你之后转身离去。

  那些供养人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们口中的“神明”。

  丘严现在能肯定的是,这一定是个邪神。

  没有一个慈悲的神会让自己的供养人舍弃自己的半个身体用来供养自己。

  就算是为了某些目的,但在他做出如此决定的刹那间,他也就不是之前高高在上的神了。

  神明离开了神龛,走下了神坛。

  他变成了怪物。

  “boss要来了。”

  丘严抚着唇角,那里有唐安言的余温。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空旷的崖谷中无限放大,像是挪动身体的巨蟒。

  光滑的皮肤在坚硬的石板上摩擦着,丘严闭上了眼睛。

  崖谷距离月亮的光辉实在是太远了,丘严看不清楚周围有什么东西,只能是将五感全部聚集在听觉上,试图找出怪物的具体方位。

  但是听了一会儿,丘严发现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好像存在于每一个岩石缝隙当中,敲击的声音愈加强烈,像是社戏时候震天响的锣鼓声。

  唐安言背靠着他,细细观察角落里的东西。

  他看见一撮白色的毛发,就夹在石头缝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这里逃走被岩石剐蹭留下来的。

  “这是企鹅的毛。”

  丘严记得很清楚,独立餐厅里的那只炮弹一般的企鹅身上就是这样白色的毛发。

  “企鹅竟然有毛。”

  当时的丘严还疑惑了好一阵,他一直以为企鹅都是光溜溜的,就跟海狮那样。

  想到这里,丘严脑子里又蹦出来另外的想法。

  这些企鹅的孩子,都在什么地方呢?

  他们在酒店里没看见有小企鹅,都是那些高高大大的成年企鹅,旅客里面也没有小孩子。

  按说一家三口出来旅游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抬眼之间,丘严看见岩壁上的血色涂鸦更多了。

  密密麻麻的像是墙上趴着的蚂蚁。

  它们像是会繁殖一样,就算是刚崩塌的整块岩壁,不到两分钟就会覆盖上新的涂鸦。

  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捏着那只已经所剩无几的红色蜡笔往墙上画着那些半哭半笑的供养人。

  “唐安言,我有不好的预感。”

  话音刚落,头顶的石块毫无征兆就落了下来。

  黄纸挡开了巨大的尸块,砸在岩壁上四分五裂,血红色的供养人藏在被石头砸出来的深坑里。

  脸上一半哭一半笑。

  毛躁的血红色身体边缘就像是潺潺流动的血。

  丘严抬头去看,一张毛绒绒的脸出现在高高的石台上。


第一百四十章 毛绒绒的小企鹅

  “哈, 我就说企鹅宝宝都去哪里了。”

  丘严笑着,丝毫没有自己刚才差点被砸死的觉悟。

  “走,上去见识见识。”

  石台上很干净,就连堆放人骨的位置都十分整齐。

  企鹅宝宝们缩在一起, 满脸惊恐地看着来人。

  如果不是他们身边堆着的被啃食地没有一丝血肉的死人骨头, 丘严一定内心柔软到想要上去狠狠揉搓一把。

  看来这些供养人是用来供养这些企鹅的。

  “来, 乖宝宝们, 告诉哥哥该怎么上去。”

  既然这些企鹅如此放心将自己的孩子安放在这里, 一定有个他们可以下来的安全通道。

  指尖绕动,所有的企鹅宝宝都被捆上了蓝色的捆仙索, 像是糖葫芦串似的被丘严挂在崖壁上。

  小企鹅没见过这种阵势, 抽噎着哭的期期艾艾。

  “哭屁哭,吃人的时候没见你哭。”

  被丘严一脚踹下去。

  企鹅除了马达加斯加的, 哪儿的都不好看。

  把企鹅宝宝挂成腊肉,丘严在石台上细细查看。

  知道下面的供养人都是真人之后, 丘严心里的恐惧荡然无存。那感觉就像是你去看映在墙上的影子,是一只凶猛至极的雄狮,但是转头一看, 那不过是只带着头套的小猫咪。

  供养人也是这样, 不仅不吓人,甚至让丘严产生了怜悯的情绪。

  但是他现在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 这次的副本有些微妙,到现在丘严都没有找到正儿八经的解决办法,只是一步一步走近真相, 他觉得自己宛如睁眼的瞎子, 好像明晃晃的答案已经放在面前了, 他就是看不见。

  “我有没有漏掉什么东西。”

  悬崖上的酒店里工作的是大企鹅, 悬崖下面养着的是小企鹅。悬崖上面的酒店里人们要遵守规则,不然就会死亡,现在看来死亡就是进入悬崖底下成为供养人,变成小企鹅的食物。

  酒店里的怪物不能到悬崖下面来,他们对小企鹅有威胁,丘严可以引诱怪物下来,但是风险比较大。

  酒店里的大企鹅肯定会定时来看他们的宝宝,丘严可以趁机弄死他们,但是他现在不知道所谓“企鹅的规则”是只在酒店管用,还是在这里也管用,这需要赌一把。

  “一半的供养人。”

  唐安言突然间开口。

  对!就是这个!

  这里只有供养人的一半身体,另一半在什么地方?

  这个漆黑的崖谷中不仅有小企鹅,还有他们之前就想到的一尊邪神!

  供养人的身份已经清楚了,是违反了酒店规则的客人,他们一半的身体献给了邪神,一半的身体成了小企鹅的食物。

  因为大企鹅们为神明献上了贡品,神明保佑着小企鹅不受其他人的伤害。

  “我们现在也算是贡品。”

  就像是过年过节时候被摆上供桌的鸡鸭猪。

  就在丘严面对着电梯门一样的石板的时候,崖壁开始微微颤动,电梯正在运转,大企鹅们要下来看他们的宝宝了。

  二人赶紧躲到悬崖边上,由一张黄纸吊着藏在两块大石之间。

  时间太紧了,丘严都没来得及把企鹅宝宝拉上来。

  石板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出来的却不是大企鹅。

  那是一架漂亮的企鹅骨架,光滑的骨头洁白无瑕,没有一丝杂质,贝壳色的筋膜在昏暗的月光下反射着银光,每一根神经都清晰的落在身体里,皮肤和血肉被一层透明的油代替了,这只企鹅变成了一件艺术品,真的是能称之为“漂亮”。

  丘严在边上偷看,眼睛都忘记了眨动,瞳孔睁得更加圆,像是一只见到好东西的猫。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

  这只企鹅就像是丘严最喜欢的开盲盒活动中的隐藏款,真是……令人心动。

  见惯了腥风血雨和不停往下掉落血肉的僵尸,猛地看见这样一只与众不同的还真让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透明企鹅没看到小企鹅也不慌张,这件事情好像发生过很多次,无非就是小孩子贪玩,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着,闲庭信步地像一个廊下的蹁跹公子。

  唐安言见他看得呆了,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

  丘严没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额头和岩石接触发出不小的撞击声,透明企鹅的注意力被瞬间吸引。

  他现在很像骂人,转过头去给了唐安言一个白眼,手中的键盘开始无声的响动。

  蓝色的字符堆砌在一起,透明企鹅歪着头,没有眼球的两个眼眶里只有反光的筋膜。

  “他看不见。”

  丘严停下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他注意到企鹅耳朵位置的神经变成了红色,这是他在动用自己的听觉系统。

  他正在努力确定他们的位置。

  果然,丘严手上的动作一停下,企鹅就像是失去了方向的蚂蚁,只知道在原地团团转。

  企鹅的脖子扭动着,宛如收发信号的天线。

  丘严屏住呼吸,此刻的他完全和岩石融为一体。

  透明企鹅的脖子转了几转,没有发现异常,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丘严并没有掉以轻心,这只企鹅是靠听觉判断位置的,那他为什么听不见小企鹅的抽噎声?

  他偏过头去看着吊在崖壁上的企鹅宝宝,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晶莹的泪珠,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这声音如此大,他听不到吗?

  再探头去看的时候,透明企鹅已经站上了石板,他要回酒店了。

  “不能让他回去!”

  蓝色的字符在石板门关闭的瞬间挤进了电梯。

  电影运转的声音嗡嗡作响,酒店里的大企鹅们围在电梯口盯着上面不停跳动的数字。

  “叮。”

  电梯门开了,里面只有散架的企鹅骨头,筋膜和神经全部被粉碎,透明的组织液溅了一整个电梯箱。

  企鹅群体沉默着,石破天惊地,一只企鹅开始敲击自己的尖嘴,声音几近疯魔。

  仿佛是受到了鼓舞,所有企鹅一齐开始敲击自己的喙。

  领头的那只身穿服务生制服的企鹅用力过猛,把上层的喙敲出一个大洞,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白色的制服。

  “规则之一:不要直视油画里的眼睛。

  “规则之二:加湿器里请保证有水。

  “规则之三:企鹅的命令高于一切。”

  他们高喊着酒店的三条不可违背的规则,蜂拥而出。

  那一刻,好像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全部的企鹅跑出来酒店,在冰天雪地中靠近漆黑的悬崖,没有一丝犹豫,他们跳了进去。

  像是出海寻找食物的母亲,但是这一次,企鹅父亲不再守护着家园,他要去救自己的孩子!

  可惜了,等待他们的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粗糙的岩石。

  丘严觉得这一定是让他终身难忘的景象,所有的企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用同一个抛物线落在了同样的落点。

  他们只牺牲了一个同伴。

  企鹅大军很快铺满了崖底,他们就像是二十五倍速下的培养基细菌生长,来的如潮水般迅速。

  这里的大企鹅数量是酒店里是十多倍。

  “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丘严手中的键盘都停下了,眼睛看着那道企鹅瀑布,耳边的尖叫声宛如天边炸响的惊雷般震耳欲聋。

  “我也没把他们的孩子怎么样啊。”

  丘严将小企鹅从崖壁上拎上来,卷花卷似的团起来。

  崖底的大企鹅叫的声音更大了。

  在他们眼里,丘严现在就是偷孩子的窃螺龙。

  “要不,还给他们?”

  “这扔下去会死吧。”

  不光会死,还能摔成肉酱。

  虽然丘严对这些吃人的怪物没什么同情心,但是也不用怎么……

  那边的大企鹅已经开始往上爬了。

  虽然丘严这里高,但是企鹅的速度也不慢,眼瞅着就要够到石台的边沿了。

  没等丘严筑好自己的墙,试图撬开电梯时,大地剧烈颤抖。

  一只脚从丘严头顶略过,踩在了企鹅群里。

  大企鹅的尖叫声瞬间哑火,像是进了水的炮仗。

  那只脚的主人隐在崖谷的阴影里,丘严只能看见他的一只脚和拥有着古铜色的皮肤的小腿。

  “神明!”

  供养人的声音颤抖,充满了救赎和希翼,好像这人就是他们的光明,是太阳神阿波罗。

  神明没有说话,细长的手臂从天而降,揽手之间把供养人捞上天去,指缝中还夹杂着零星的大企鹅。

  什么神明!他就是饿了出来觅食的怪物!

  碎骨和肉块簌簌掉落,一颗企鹅头颅刚好掉在丘严脚边,双眼猩红冒血,嘴巴大张着,丘严能够看见他口中的尖牙。

  没忍住,丘严把他一脚踹了下去。

  邪神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小腿有数十倍胳膊粗,很难想象他的全貌。

  他好像知道供养人都喜欢往石头缝里躲藏,细长的手指像是探测器一般在缝隙中抠抠搜搜。

  但是对于崖底的企鹅却未露出任何兴趣,也可能是因为供养人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让他流连。

  大企鹅们对面前的邪神崇敬跪拜,没有一只逃跑或是挪动身形。

  他们对于被邪神捞走的同伴没有丝毫的惋惜,那似乎是他们理应付出的代价。

  丘严紧紧靠着墙壁,假装自己是一只壁虎,但是手指敲击键盘的动作却毫不减缓。

  就在蓝色字符即将布满那条小腿的时候,怪物似乎是察觉到了,停下进食的动作,膝盖逐渐下移弯曲。


第一百四十一章 崖底的邪神

  唐安言屏住呼吸, 两张黄纸钢板一般挡在丘严面前,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谁也别想突破这层保护伤害到丘严。

  但是丘严并不领情,扒拉开两张黄纸。

  “挡我视线了。”

  蓝色字符在见到怪物那张脸的时候布满了他全部的身体, 只要丘严按下回车键, 供养人口中的神明就会成为齑粉消失在空气里。

  但是丘严没有, 他停下来了。

  这张脸他很熟悉。

  是李至善的脸。

  丘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手指搭在回车键上不停颤抖。

  怪物头上顶着标准的菩萨造型, 但那张脸确实是李至善的。

  如果现在李至善就站在他身边或是丘严在这个世界里从来就没有见过他,那面前的这一幕都不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冲击。

  李至善已经死了, 银河亲眼看见的。

  面前的这张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丘严已经愣住了, 唐安言捏着他的手指按下了回车键,血沫弥漫着, 周围的一切全都被血色笼罩,血雾模糊了墙上的涂鸦, 洗去了供养人那半张哭半张笑的脸。

  神明被摧毁了,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亲眼见到了自己的神明被摧毁,企鹅们先是露出了震惊, 继而面上的神色变得愤怒, 领头跪拜的企鹅头上的青筋即使是覆盖了一层羽毛也被看的一清二楚。

  先是把他们的孩子当成腊肉吊在崖壁上,又杀死了他们敬仰的神明。

  “完犊子了, 要被千刀万剐了。”

  本着人不犯我的原则,丘严是不打算动手的,但看这架势, 大企鹅没要是爬上了石台他九成是没有命活了。

  黄色的符纸落下, 火焰照亮了整片岩壁。

  丘严看到象征供养人的血色涂鸦像是淋了雨般变成了血水, 顺着岩石的纹路向下流淌。

  大企鹅在火海中挣扎, 丘严没再看,转头把小企鹅领上了石板门后面的电梯。

  完全无视小企鹅脸上的惊恐,丘严现在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思考他刚遇见的东西,最好的方式就是赶紧回到那片永远出不了太阳的森林。

  “哥!”

  白石在电梯口等了好久,酒店里的企鹅全部不见了身影,像是一座没有主人的孤坟。

  “哎对了。”

  丘严停下脚步,看向白石的眼神中带了些抱歉的味道。

  “路西法能照亮整片星空吗?”

  ——————

  在酒店的大厅中间站定了,白石周身的光芒就好像天使手中水晶球的荧火,所有的地方都被照亮了。

  丘严开始地毯式的搜索。

  他要找一样东西,不能被治愈的白光照亮的,或是,正在逐渐消亡的。

  总之,这件东西很特别,只要他看到了,就一定能够认出来。

  白石的能力撑不了太久,他得尽快找到这样东西,可能是一幅画,可能是一个杯子,也可能是——

  一个人。

  大企鹅们走后整个酒店像是处坟场,连油画里的怪物都变得木木的,只有视线会随着丘严的身形移动。

  他们现在也不会主动攻击了,大企鹅们好像把他们的灵魂一齐带走了。

  “是什么呢?是什么?”

  丘严跑遍了整个酒店,就连之前没有进去的女士盥洗室,他这次也进去仔细查看了。

  所有的镜子都被敲得粉碎,可是里面除了漆黑的涂层以外,什么都没有。

  “一定有一个东西是我们之前没有发现的。”

  丘严喃喃道,此刻的白石已经支撑不住了,脑门上渗出的透明的汗珠已经渐渐掺上了血丝。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上帝的使者几乎是用自己的生命做了蜡油,他不能辜负白石的信任。

  “在这里!”

  大堂富丽堂皇的旋转楼梯下方传来了银河的叫喊声。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箱子,纯黑色的,白石身上治愈的光芒没有在箱子表面留下任何的痕迹。

  “找到了!停下!白石!快停下!”

  女孩的身形应声而落,柔弱似无骨的跌进了唐安言的怀里。

  箱子被藏在楼梯下方的角落里,水晶灯的光照不到这儿,属于黑暗的生命体在这里繁殖生活。

  在箱子和地板的连接位置被无数的蜘蛛网覆盖,锁孔也被灰尘和蛛丝堵得严严实实。

  这里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无人打扫,无人在意。

  它就好像撒旦埋在地狱的宝藏,像是流落人间的潘多拉宝盒,又似乎是暗夜生灵的乐园。

  丘严在看到箱子的瞬间,内心就升起了一股想要打开的欲望。

  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只要打开了这个箱子,他就可以找到回到正常世界的方法,这是他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情。

  心里好像着了火,丘严的手指落在紧闭的箱盖上。

  “啪!”

  手指被银色的鞭子抽了一下,红色的血瞬间从伤口冒出,银河打他是对的,疼痛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丘严后退了几步,环视了一下在场几位的表情,每个人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

  “渴望”。

  “我需要里面的东西。”丘严开口说道,他的表情算不上镇定,毫无说服力,“看的出来,你们也都很想要。”

  “里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银河那根鞭子仍旧拦在他面前,长鞭在拾一九的改良之下,呈现出银色的细闪,宛如月亮投入人间的光辉。

  “能让所有人都这么想要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话是对的,十分的正确。

  丘严现在的理智已经濒临断线的边缘,他确实不适合再来处理眼前的事情。

  两张黄纸封住了箱子上所有的缝隙,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封印了的木乃伊尸骨。

  面对潘多拉魔盒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先搁置自己的欲望,等到心理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来亲手把它打开。

  这个时候,你对于盒子里的东西就会有所准备,因为你曾经幻想了无数次盒子里美好的事物,在你真正见到它我瞬间只会感到失望,不会被它蛊惑。

  丘严决定先搁置它,反正酒店的主人已经走了,他们现在是鸠占鹊巢的鸠。

  把小企鹅拴在楼梯的栏杆上,丘严在地上打起了地铺,反正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危险,那房间他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晚上八点钟酒店大堂的钟响了三下,到了企鹅们规定上床睡觉的时候了,酒店的灯一下子灭了。

  “不对。”

  丘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如果酒店的主人已经死了,那么这灯是谁关的呢?

  企鹅们没有全部死在崖底,他们躲在看不见的地方,找寻着杀死入侵者的时机。

  “弄死箱子里的东西,就现在!”

  蓝色的字符瞬间布满了整个黑色的箱子,蛛网般的裂痕出现。

  箱子里的东西像是充满气的气球,束缚他的东西放松了之后立马冲开了紧箍。

  丘严想象过无数遍箱子里的怪物,但当他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丘严还是愣住了。

  不为别的,这个玩意儿他见过。

  七根黑色的手指,黢黑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皮肤,单是一根手指就占据了楼梯的半壁江山。

  是断手的放大版。

  “妈的。”

  丘严咬着后槽牙,扯下后心口那块灰钢锁子甲。

  加特林的无限制子弹打掉了酒店的水晶挂灯,晶体四溅。

  残肢在拥有巨大身形的同时,速度到时一丝未减,像是只跳蛛那般直击人的咽喉。

  黄纸被撕的粉碎,纷纷扬扬落雪般遮住了丘严的视线。

  “噗。”

  丘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白木椿捅进残肢的手掌,这一切仿佛来自本能。

  断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小,像是被脱水了的老鼠干那样掉落在地上。

  怔了两三秒,丘严用力抹了一把脸,有些疼痛感传入神经,这才发现脸颊上被指甲划出来的伤口。

  上前一把捞起白木椿,上面插着的断手像是准备上烤盘的食材。

  “真晦气。”他骂道,“怎么那儿都有你。”

  再抬眼,他们已经回到了那片好像永无白日的森林。

  “还得回去。”丘严嫌弃地抽动着嘴角,“真烦人。”

  ——————

  没有人给断手揭开身上的符纸,他就像个哥特风格的装饰品那样摆在木桌的正中间。

  没有了黄铜铃铛的提示,脚步带风进入房间直奔断手的丘严给骨架大哥吓了一跳。

  没有丝毫的由于,丘严将白木椿刺破断手身上的符箓,将他和他的兄弟穿在了一起。

  他想要抽烟,没来由的烦躁,面前的两只手就好像阴魂不散的附身水鬼,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总是能找到他,把他拖进记忆的泥沼。

  “遇见你怎么总没有好事呢。”

  断手是一个身份极其复杂的存在,他保持中立,像是墙头草一般两头摇。

  每当丘严觉得他是在帮助自己的时候,他总是又抛出一些自己站在对立面的证据。

  “但是不管怎样。”丘严手指捻动,他揭开那张符纸,“我还是你的主人。”

  两只手都出现了,距离见到整具身体还远吗?

  丘严感觉自己有些病态,他竟然在期待见到这双手的主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谁的记忆出了问题

  “你看见了吗?”

  丘严自知声音抖得厉害, 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停下来。

  唐安言点点头,他也看见了邪神那张熟悉的脸。

  “那不是李至善,你仔细想想,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邪神的大半身体都隐藏在黑暗中, 丘严虽然适应了崖底的黑暗, 但是要想完全看清楚是不可能的。

  “他的身体是拼接起来的。”

  粗大的脚和古铜色的小腿, 胳膊却是细长白嫩的, 还有像是阎王骑尸那般干瘦的身体, 头顶着菩萨的天冠,和李至善的脸……

  在丘严的记忆中, 这些东西完全不能出现在同一个物种身上, 可是它偏门就出现了。

  也许是当时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丘严有些记不清楚这个怪物的样子, 在给白石和银河讲述的时候,他竟然说不出来当时的场景。

  “那只是借用了他的脸。”

  “你再想想, 是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

  他们后面的话丘严都没有听进去,他支着下巴在看跟在骨架大哥身边不停变换颜色捣乱的小鬼火。

  像是带孩子的老爷爷,骨架大哥和小鬼火相处的十分愉快。

  丘严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

  唐安言微微皱眉, 丘严不听他说话, 但是在那双柔软的唇靠上来的时候,皱起的眉头立刻一马平川。

  “我好像找到回去的方法了。”

  丘严笑着, 眼睛里落满了天上的星星。

  ——————

  戚年年的假设是正确的,所有死掉的人都会成为这个世界里的怪物,李至善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这片森林了, 丘严有一种再也出不去的感觉。

  要么, 他们在死地寻生门, 要么, 这里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这真算得上是和神明的博弈了。”

  丘严腰间系着手臂粗的麻绳,是他从古董店里翻出来的。

  咕咕站在他身边,脸上细小的鳞片在月亮下面闪烁着莹莹光芒。

  “你要找什么啊?”

  “叫我主人。”

  丘严抬眼看他,眼珠向上微微转着,明明是向上看人,却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威视感,他的嘴角平平的,没有一点弧度,表情可谓是僵硬。

  “主人。”

  人鱼没有丝毫的犹豫,瞬间向下俯身,双膝落地跪了下去。

  舌尖探出唇齿,丘严舔舐干净自己上唇的血,他最近跟自己嘴上的死皮很不对付。

  唐安言看得皱眉,拉着麻绳的手臂不由紧了紧。

  等他想把人拉过来亲一下的时候,丘严已经下了水。

  他知道丘严是在给咕咕立规矩,虽然咕咕自认是丘严的骑士,但人鱼毕竟是怪物,看他在崔珏手下逃走的时候就知道他心里还是想要保全自己的,他只是喜欢丘严,而不是非丘严不可。

  一旦下了水,丘严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且衷心的护卫,而不是个危险时候只想着自己逃命的伪君子。

  丘严要找的东西,藏在深海的最下面,可能只是块碎裂的贝壳,也可能是艘沉没万年的巨轮,这都说不好。

  “我跟你一起下去。”

  在走去水池的路上,唐安言这么说着,被丘严瞬间制止。

  “你给我在上面呆着。”

  丘严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火,隐隐带上了些许怒气。唐安言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讨了一个吻,被他咬破了嘴角。

  麻绳湿了水,变得有些沉重,像是禁锢住灵魂的锁链,带着丘严往水下不断下潜。

  水池不算大,但是下面的水却是广阔无边,深不见底,好像陆地变成了海面上的冰层,这里则是冰层下方的深海。

  这片海域,正如咕咕所说,遍地都是红色的章鱼,几乎要将整片海域全部淹没,难怪咕咕要把他们丢出去。

  海水变得浑浊,一只发光的水母从丘严眼前游过,它的身体里全都是细小的气泡,看上去就像是煮噗了的牛奶。

  丘严见别人养过水母,如果气泡到了水母体内,长期积累便会导致水母死亡。

  鬼使神差地,丘严伸手想要帮它把气泡排出来。

  “有毒。”咕咕一把扯住他的手,“而且它已经死了。”

  说罢,带着丘严向更深处游去。

  丘严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只发着光的小水母随海水流动飘向远方,距离水面愈加近了,身上的光好像也黯淡下来。

  就像是……早就死掉了。

  “已经逛了大半个海域了,主人到底想要什么?”

  咕咕再次给丘严头上的气泡补充进氧气,这个时候,他看见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片遗址,准确来说,是废墟。

  只有一根雕花的柱子立在那里,像是仅剩的,迎接来人的使者。

  柱子的底基已经被侵蚀腐朽,成了藤壶和贝壳的巢穴。

  “那是什么?”

  丘严的嗓子有些干渴,声音发哑。

  “只是古时候留下的废墟而已。”

  咕咕不以为意,这里他来过无数次,提不起丝毫兴趣。

  “过去看看。”

  就在他摆动身形想要靠近那片遗址的时候,丘严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很清晰,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什么东西碎了?

  丘严条件反射摸向自己的口袋,黄铜令牌碎成了两半,从中间齐齐断开的,和白石那块一模一样,裂口处留下了像是蝴蝶翅膀的印记,还有一小片贝壳光泽的翅膀。

  海域突然起来大风,丘严头顶的气泡被海浪席卷,霎时间破碎,窒息感顿上心头,咸腥的海水刺痛了他的眼膜。

  短暂的失明之后,一股清新的空气闯入鼻腔——

  他回到了岸上。

  丘严:?

  “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下去吗?”

  唐安言蹲在他身边,眼睛里尽是担忧。

  身上的衣服是干的,麻绳也没有被浸湿,如果不是眼膜上的刺痛感还在折磨丘严的神经,他也会以为自己还没有下水。

  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他又跑进幻境中去了?!

  “咕咕呢?”

  丘严去摸自己的口袋,果然,令牌已经碎了。

  这不是幻境,丘严松了一口气。

  “说是去找什么东西。怎么回事?”

  唐安言接过他手中的两半黄铜令牌,顺着裂缝仔细查看。

  “唐安言,我真的,没有下去过吗?”

  水面上浮着一只水母,身体里挤满了细小的气泡。

  “箱水母啊,要是活着还能发光呢。”银河指着水面上的水母尸体跟白石科普,“不过这么飘到这里来了。”

  丘严的脑子有些乱糟糟的。

  如果他经历的是真实发生的,那么咕咕还在和令牌中孵出的东西争夺领域,说不定受了很严重的伤,丘严有些担心,他紧紧盯着水面,生怕下一秒就会有血掺着海水涌上来。

  如果唐安言他们的记忆是正确的,那么他的处境就比较危险了,又有东西过来缠上他了。

  令牌已经碎了,这个蛹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丘严把它扔进了平静的水面,和那只死掉的水母一起不知了去向。

  “来吧各位,下水。”

  把身上的麻绳截断,丘严晃晃悠悠站起身,揉了揉自己发痛的眼睛。

  “我找到一个好地方。”

  下潜,水流顺着脸颊上涌,气泡从耳廓冒出,顺着水流消失在上升途中。

  “那是……”

  雕花的柱子已经倒塌,就在丘严上岸的那么短的时间里,周围的沙土被激起,弥散在带着腥味的海水里。

  丘严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海水,没沙石迷了眼睛,又开始酸痛起来。

  “我见过这个雕花。”

  银河在灰色的沙土中站定了,手指触及花纹时候开始微微颤抖。

  丘严前一次下来的时候,还没有等他靠近这根柱子就被断裂的令牌送了回去,这还是他头次看清上面的雕花。

  但是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柱身包围着三个手牵手的巨人,几乎占据了柱身的全部空间,像是看门的神灵。

  额头上的天眼依次张开,里面探出三根手指。

  他们跳跃着,做出踩小鬼的姿势,但是脚下的并不是小鬼,而是一群小小的人。

  被踩在脚下的人做出抬举的姿势,像是一排小小的,架脚的木头椅子。

  在柱子的最上方和最下方,是三道拐子龙纹,缝隙中夹杂着龙飞凤舞的蝙蝠花样。

  简直就是充分利用了所有空间,一点地方不浪费。

  “你在哪儿见过?”

  丘严转头去看银河,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几近扭曲,就像是预见到了十分恐怖的未来。

  他从未见到银河这副神情,雇佣兵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杀人和被人杀都已经成了常态。

  银河早就习惯了世界上一切阴狠毒辣的事情,心里压根起不了什么波澜,更别说害怕的情绪了。

  银河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手段也是真狠,白鸽和乌鸦这样的人都对她惟命是从,也就好像只对白石柔和些,像是照看妹妹般。

  她眼睛瞪的圆圆的,直勾勾看着门神的第三只眼睛,里面伸出的手指似乎抓住了她的命运,那是她无法摆脱的,残忍的命运。

  “在……非洲的部落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海底的连号古董店

  “B区三号岗完毕。”

  银河披着草一样的伪装, 脸上的油彩被太阳晒得裂开,汗珠顺着流畅的脸颊往下滑落,最后消失在衣领里。

  “B区三号银河撤离。”

  可是就在她下了山,正往装甲车去的时候, 山下传来枪声, 鸟都惊走一大片。

  翻身往灌木丛里一猫, 银河毫无违和感地缩在树林里。

  装甲车里的血顺着车门的缝隙滴在地上, 银河听在耳朵里就像是听着用水滴计时的沙漏。

  那天守车的是白鸽的兄弟, 亲兄弟。

  银河架起自己的枪,对准车边上正在抽烟的男人。

  开枪的瞬间, 那人躲开了!

  只是一偏头, 他竟然躲开了!

  银河的枪法很好,一公里外的易拉罐都能正中靶心, 这人的头那么大,她怎么可能打不中?

  一枪不中, 那人发现了她,用力把烟往地上一甩,冲着银河藏身的位置大步走来。

  “砰!”

  在他身后又有枪声响起, 是乌鸦, 他今天是近战,所以出来没有带□□, 而且他开枪总喜欢往下巴颏上打,银河知道他这个习惯。

  但是男人好像被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蹲下身去查看, 完美错过了这颗已经飞出的子弹。

  银河头顶上的树枝掉了下来, 正正好砸在她头上, 头盔都震得让人耳鸣。

  男人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 头也没回扔了出去。乌鸦的喉结处现在还有一块消不去的伤疤。

  这个男人好像拥有神一般的力量。

  银河被扔到装甲车的后箱里的时候,在铁架子的正中间看到了那根雕花的石柱。

  它被捆了三四十圈麻绳,门神的面孔被完全遮挡住了,但其他的部分,包括两头的拐子龙纹都和现在他们面前的石柱一模一样。

  看到它的时候,银河对于自己产生了不小的怀疑,就好像她所努力的一切最后都会变成海上的泡影,连同生命一起。

  银河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心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确实是这样的。

  装甲车失控冲下了山崖,银河醒来的时候是在这片树林之中。

  “那个大叔呢?”

  丘严很好奇,能躲子弹的人啊,那得有多厉害。

  “不见了。”银河摇摇头,“当时只剩下我和白鸽,在林子的另一个地方找到了乌鸦。”

  那个地方是一个土堆,像是坟头的小土包一样。

  发现乌鸦的时候,他就躺在那里,像一具冰冷的尸体,动脉被撕开,石块嵌进他的咽喉,明明是已经活不了了。

  “有人帮了你们。”丘严听白石说过那本预言书的来历,“是那个维和者。”

  “是。”银河没有任何隐瞒,她深知这个时候的信息对等比什么都重要,“榕姐让我们加入了她的组织。”

  “榕姐?!”

  白石突然之间呃震惊让银河吓了一跳。

  “是……是那个说话温温柔柔的,来自江南的榕姐?!”

  “你认识她?”

  “何……何止是认识……”

  “不过,她不是行动者吗?”

  白石讲起会跑的风车、晨哥、还有倒映着晚霞的忘川河。

  “她消失在忘川的孤岛那里。”

  说到这里,白石一阵怅然。

  她突然很想再去看看那棵树,虽然它现在已经变成不到一米的木头桩子了,还有那只小章鱼,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按照你的说法,那确实是同一个人,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以维和者的身份出现的,直到死都是。”

  银河看上去有些难过,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教导自己的师傅去世了那般,只要提起来就会让人难过。

  “她身边也有一位叫晨哥的男子,背着一把黑伞。”

  特征完全相同,这绝对不是巧合。

  每一个人的守护灵和技能都是不相同的,就算有相似的地方,也是微乎其微。

  榕姐和晨哥……

  丘严晃了晃脑袋,把这件事情甩出去,他要想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个世界的疑点太多了,如果一直想下去,他的脑子非得炸掉。

  不知道为什么,甩头的时候丘严想到了自己给忘川找的新的守护——

  那只蓝色的猫头鹰。

  只是想到猫头鹰骂骂咧咧但是还得勤勤恳恳干活的样子,丘严就想笑。这竟然算是他在这里唯一消遣娱乐的方式,丘严怅然。

  不过,白石说到自己想要回去在见一面那只小章鱼的时候,丘严倒是笑了。

  “放心,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那可是世界中心,想要出去就必须回去。

  据游乐场老人的话,心脏就在那块木头桩子下面,拿出来,洗干净它,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丘严从心底期待他的话是真的,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他们仅有的两块黄铜令牌都已经碎了。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测,丘严手里那块牌子是用来通向墓园的,现在牌子碎了,墓园向他们关闭了,松柏花也就拿不到了。

  白石手里那块是通向忘川的湖心岛,很显然,忘川也不对外开放了。

  而两块令牌中飞出的蝴蝶,又是什么?丘严想不到,他们的路道阻且长,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

  如果令牌中飞出的某一只蝴蝶在大草原上扇动了翅膀,那么他们现在的处境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坏天定。

  要是两只蝴蝶同时扇动翅膀,丘严觉得一定不会有好事情发生。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两只不知所踪的蝴蝶,确保处境不会变得更差。

  “客人?”

  年迈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身后,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银河的鞭子即使在黑暗的深海仍旧闪烁着银光,丘严闪烁蓝光的键盘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那是位耄耋的老妇,头上缠着深色的布巾,虽然疑惑,但看上去对于丘严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

  “是客人吗?”

  老人又问了一遍。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空气中的寂静在蔓延。

  “小九跟我说过会有人来,是你们吗?”

  小九?拾一九?

  “你是收灵魂的阿婆?”

  丘严端着键盘的手臂微微放松,面前的老人眼皮耷拉着,她好像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空气中的剑拔弩张。

  老人点点头,脑袋浮动的角度还没有水母飘动的速度快。

  她反手推开古董店的门,招呼他们进来。

  丘严愣在了原地,不仅是因为着凭空出现的又一家古董店,就在老人开门时候,黄铜铃铛响起了悦耳的声音,它后面那张三角形的贴片上刻着“000”。

  这里是第000家分店。

  断手之前说过古董店有999家,这里是000,是一切的源头。

  几乎没有思考,丘严撑住了那扇没有合上的木门。

  标价还是一如既往的写在墙上。

  “灵魂收购价1068版。”

  先不说这个数字有多离谱,阿婆这个字看着就比拾一九那里的看着舒服,人家可是标准的行楷!

  阿婆不愧是童叟无欺,事事尽心,商品,价格都标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以丘严现在的学历看不太懂就是了。

  “这个三七样本市价三金币是什么?”

  三七?中药那个三七?

  阿婆摆摆手:“那个不用看,反正没有人卖的。”

  三七……难道指的是三魂和七魄吗。

  人的三魂七魄在这里就只值得点钱?

  唐安言盯着墙上的价目表,只有“三七”写的是金币,其他都是银币和铜板,最不值钱的是“情”,只能卖一个铜板。

  他好像明白这里的编号为什么是000了,灵魂是一个人的起源,也是存在的标志,将灵魂出售,就代表着回到了原点。

  是开始,也是末端。

  老人说的三七不会有人出售,没有人会主动卖掉自己的三魂七魄只为了三个金币。

  丘严突然就想到自己的203古董店抽屉里那一大袋子的金币,是有人来买松柏花时候的酬金。

  丘严顿时毛骨悚然,那人……是杀了多少人换来的那么多金币。

  “阿婆,没有人来卖三七吗?”

  阿婆抬起头,被眼皮完全遮住的眼睛定定看着丘严,好像露出了一丝惋惜。

  “保单给我。”

  “保单?”

  “要卖别人的三七,给我保单。”

  老人一脸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随后在丘严身后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

  “都要卖了?”

  经过拾一九那里的教训,丘严已经很熟练地摇头。

  “他们是我的朋友。”

  阿婆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可是丘严下一秒拿出的东西让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差点活活噎死。

  丘严指尖夹着一朵红褐色的花,小的就像是蚂蚁的卵。

  松柏花。

  “我向你打听个消息。”

  细小的花朵落在老人递来的试剂瓶里,松柏花落进去的瞬间就被阿婆用蜡封的严严实实。

  “我的朋友,前亚特兰蒂斯国王,现在在哪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通行的货币

  咕咕现在很有可能在和令牌中孵出的蝴蝶争夺领地, 丘严需要知道他的具体位置,然后前去帮忙。

  老人听了他的话,面上却露出丘严看不懂的神色。

  她好像很惶恐,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但是细细看下来又会发现在这惶恐的面具后面隐藏着一丝心虚。

  阿婆嗫嚅着, 最后之吐出来两个字。

  “不知。”

  丘严捞起桌上装着松柏花的玻璃瓶子就要往地上砸。

  老人赶紧上前制止, 她的力气很小, 干瘦枯槁的手搭在丘严手腕上, 倒豆子一般说出丘严想要听的话。

  “东三十米深两米,信息费这些也够了!”

  什么意思?

  不等丘严再问问清楚, 木板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响起, 古董店不见了。

  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海水很平静, 没有丝毫的波澜。

  “东三十米深两米……咕咕!”

  海底的沙子被扒开,又不间歇地再次灌入, 两米的深度却像是挖了二十米。

  直到灰暗的砂石中间露出贝母光泽的鱼尾。

  人鱼的口鼻被沙子塞满,嘴唇因为窒息已经变得青紫。

  不知道是不是丘严的错觉,他觉得咕咕身上的鳞片变得斑驳, 像是被刮去了大部分。

  那肯定就是蝴蝶的手笔。

  亚特兰蒂斯的前任国王, 现在躺在海洋的最底部,冰冷的像是一具尸体。

  白光将白石的手掌心烧的发烫, 人鱼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手指关节已经开始发僵,他真的要死了。

  丘严的大脑疯狂运转, 但是他身上好像没有任何能够救人的东西。

  头上的氧气气泡已经撑到了极限, 内壁变得极薄, 海水顺着缝隙挤进来, 再不到五分钟,昏暗的海底就是他的葬身之所。

  “走。”

  唐安言拉着丘严的手腕向水面游去,他的手很无力,几近无骨。

  丘严没有挣扎,他就那样任凭唐安言拽着,亲眼看见咕咕被遗落在深海之中,像是看见被遗弃的宝藏。

  一只鲨鱼在远处徘徊,它似乎想要靠近,但是又碍于对人鱼的畏惧不敢靠近。

  蓝色的字符在咕咕身边竖起高墙,贝母光泽的发丝飘扬在湛蓝的水中,像是地球尽头出现的极光。

  丘严坐在水边,咸腥的海水顺着发丝流进脖颈的衣领,顺着脸颊浸湿了他的嘴唇。

  他感到难过,但是这又好像是上天注定了的。

  所有的怪物都应该死去。

  这样人类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他们才能走出这片树林,走出那条没有尽头的公路。

  就在丘严感叹世态炎凉,为有人流泪的当间,一只两脚动物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一滴水落进丘严的发缝,灼烧感瞬起。

  丘严几乎是跳起来的。

  他的键盘还未在手中托稳,符纸砸过来的风声就在耳后响起。

  怪物在距离他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爆炸了,身体碎片和组织的残渣飞溅地到处都是。

  唐安言将他牢牢护在怀里,没粘上一丝腐蚀性的□□。

  祭祀山洞的场景在脑海中重现,霎时间,丘严的冷汗都下来了。

  泥土中窜起数十米高的向日葵,将两人团团包裹起来,柔和的光芒就像是天边初生的太阳。

  唐安言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

  直到丘严的身体不再颤抖,向日葵的叶子才开始枯萎,一片片掉落在幽深的水中。

  “走了。”

  唐安言拉起他的手,猫哥在他怀里舒服地翻起肚皮。

  树林里好像和之前相比起来稍微亮了一些,丘严抬起眼睛看头顶的天空。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太阳的周围围绕着淡淡的光圈,丘严仿佛能听到它的苟延残喘。

  “公路!”

  女孩儿的惊叫声在耳边响起,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条熟悉的高速路了。

  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惊叹但是疲惫的状态里。

  这一路上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要出意外了。

  果然,抬眼之间,丘严就看见了正对面的古董店。

  没有迎客的铃铛,骨架大哥站在门口朝他招手,小鬼火躲在马灯中间充当照明的灯泡。

  这个丘严说过再也不回来的地方,在这一刻散发着家的味道。

  两只断手仍然被白木椿插着,在木桌中间当装饰品。

  书本被骨架大哥整理过,整整齐齐摞在柜子里。

  房间整洁,灰尘和小飞虫的尸体全都不见了。

  “休息一下,轮班岗。”丘严看着太阳的位置,“两个小时后出发。”

  那时候的太阳正好出现在天空的正中间,赶路的时间能够清楚地把控。

  说是休息,但是丘严怎么都睡不着,睁开眼睛看着天边的太阳。

  这里的太阳竟然可以直视,丘严的眼睛瞪得溜圆。

  现在的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是咕咕那张紧闭双眼的脸,就连脸颊上的细小鳞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人鱼是怪物,他们又何尝不是这世界的怪物。

  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存在的。

  这样想着,一件外套罩在了丘严脸上,遮住了并不亮的日光。

  “睡。”

  丘严乖巧地闭上眼睛,记得很久之前,唐安言也是这样把衣服扔到他脸上的。

  这一觉睡得和那天晚上一样安心。

  在梦中,他见到了那只蝴蝶。

  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它们不是美丽的,翅膀也没有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泽。

  这两只蝴蝶是灰暗的,翅膀上还有两只与眼睛别无二致的花纹。

  不知为何,丘严想道了校园里的杨树,它们身上也有那样的眼睛,就像是撒旦安排在人间的监视者,在注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观察着他们的行为。

  它们缠绕着,飞舞着,甚至停在丘严的眼前,像是想要让他记住自己翅膀上的眼睛。

  丘严没有反抗,他仔细地观察着,蝴蝶翅膀上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在翅膀的最下方,角落里,丘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编号。

  黑色的色素沉积着,在翅膀的角落里歪歪斜斜的三个数字——

  023。

  头疼,铺天盖地疼,像是被蜘蛛带钢刺的爪子控制住了。

  睡梦中,丘严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丘严。”

  唐安言一只手把他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捏开他的嘴防止丘严咬伤自己的舌头。

  手肘压在他的肩膀上,丘严从疼痛中将自己剥离。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有人在扒开他的头颅,窥探他的记忆,并让丘严看见那人想让他看见的。

  就好像,伏地魔对哈利做的那样。

  但区别在于,对方不是伏地魔,他也不会魔法。

  丘严甚至不知道自己对面站着的是深渊还是魔鬼。

  梦中的蝴蝶翅膀上有编号,那是戚年年实验室中的编号,这时候出现在他的梦中是什么意思?

  戚年年……不是已经死了吗?

  丘严仔细回想戚年年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个怪物世界产生的原因是试验品的怨念。

  出去的唯一方法是杀光所有的怪物。

  “你们还记得戚年年口中的实验室吗?”丘严突然抬头看向公路尽头,两侧的树不断变矮变小,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我们过去。”

  白石是去过那里的,但是女孩儿的记忆好像出现了问题,她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戚年年的那段记忆。

  “正常,这是人类大脑的保护机制。”

  “就像你不记得高中学到死的痛苦和心里的焦虑压抑,到现在还是会感叹学生时代的美好。”

  白石完全忘记了那个人,毕竟身上的没有留下丝毫伤痕,戚年年在她这里根本没有记忆点。

  但是她不记得,不代表别人也同样忘记了。

  唐安言还记得他寻找白石时候内心的煎熬。

  银河也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白石时候,女孩儿遍体鳞伤的样子。

  “你们留下。”

  “我们留下。”

  现在,白石身边不只有银河,还有乌鸦和白鸽,怎么也不会再变成之前的样子。

  丘严笑了,他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景,身边有放心的人,有情义的伙伴,既是他永远回不到从前的世界,也是开心的。

  尤其是唐安言的笑让他很安心。

  “给我拿一袋松柏花。”

  丘严交代道,他们又要上路了。

  在与灵魂的阿婆交谈过后,丘严发现这个东西完全可以在这里当货币使用。

  并且是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

  但他还是很小心,之前那个黑袍老人说要多少来着?好像是二两。

  他仔细称过了,差不多五十朵花才是一两,他这一小袋都没有一两,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这种拿着一袋黄金在街上走的感觉真好。

  丘严特别想出门仰天大笑三声。

  看看外面的太阳,丘严抬脚就要出门,却被骨架大哥拦住了。

  他指指被钉在木桌上的断手,黑色的手指在轻微抽动着,好像是有什么要说。

  丘严皱眉,从唐安言口袋里抽出一张符纸,毫不留情地粘了上去。

  跟它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惯会用蒙太奇谎言蛊惑人心的坏东西。

  丘严在心里骂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红伞男孩

  昏暗的阳光照在脸上, 丘严并不觉得舒服,相反,面前的研究院大门让他极度不适。

  建筑已经被参天的大树占据了一半江山,只剩下残垣断壁还苦苦支撑着。

  白色的墙灰簌簌掉下, 在墙角留下破败的灰烬。

  丘严透过深色的玻璃看见缴费大厅的天花板上挂着一柄红伞。

  鲜亮的红色和破败的灰白色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 刺激着人的眼球。

  丘严扭过头去看唐安言, 喉结滑动之间, 他听到自己这样问。

  “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片刻之后, 只见唐安言摇摇头把自己撑在玻璃上的手拿下来。

  “是最近才挂上去的。”

  红色的伞面鲜红的像血,在极大的反差下很容易让人忽略它周围的细节。

  比如说在没有被伞面遮挡住的地方, 有数道划痕。

  很不明显, 而且已经被灰尘覆盖地七七八八,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像是指甲用力刮过的痕迹, 那人似乎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宛如落水的人急切地想要抓住岸上的稻草,但是很显然他没有成功, 刮痕戛然而止。

  丘严仿佛听到了他的尖叫,随后就是突如其来的,筋膜血肉被撕碎的声音。

  从民间传统认知上来讲, 鬼怪罗刹无法在阳光下生存, 需要打伞聚阴,所以伞在一定程度上和阴邪之物有紧密的联系。

  尤其是红色的伞, 更是看上去就有邪气。

  这个研究所看上去像是个废弃的医院,阴上加阴,唐安言怕是顶不住。

  “是废弃之后才进来的吗……”

  小天师看上去不太好, 做这种事情的人天生就会比别人多些能够感知到这些东西的能力。

  这并不是说看多了恐怖片疑神疑鬼自己床底下有没有藏人, 而是一种能力, 可以说是比较强的共情能力。

  唐安言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已经指定了数套方案。

  但是手中的符箓仍然没有落在门框上。

  “感觉不好?”

  “很不好。”

  “能进去吗?”

  “不进去最好。”

  唐安言觉得师傅在他身上少算了一卦, 自己怕是也有无法挽回的血光之灾。

  丘严挠挠头。

  “那不行啊。”

  说完,他“咔嚓”一声拆掉键盘的灰钢后盖扣到唐安言的心口。

  “砰!”

  蓝光在丘严的指尖一闪而过,大门的玻璃碎了。

  丘严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挂着的红色雨伞,他特别肯定,那把伞动了。

  不是被冲击地晃动,而是像个受了惊的孩子,是被惊吓的颤动。

  尽管那把伞有千万般诡异之处,但丘严还是只拍了张定身符上去,没有赶尽杀绝。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他们进入了人家的领地,还是知点礼数的好。

  二楼只剩下不到二十米的走廊还没有爬满植物的藤条,建筑的三楼几乎被全部推倒,他们上不去。

  丘严在二楼穿梭着,每个房间都探头看过,就算是桌边放着的已经枯萎的植物都被翻开了家底,查了个底儿掉。

  盆栽里的泥土已经完全干了,风干的植物尸体和碎土块被一齐扔在桌面上。

  他什么都没翻到。

  抬头看了看三楼残破的地板,丘严拍了拍横空的粗大树干。

  “这棵树长得还真冒昧。”

  丘严啧啧两声,顺着满是红色锈迹的梯子向上走。

  每走一步,脚下的梯子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叫声。

  他想要去抓旁边的扶手,却被人一把将手裹进掌心。

  丘严这下才发现,那哪是铁锈,分明是细小的虫子。

  红色的虫子从粘在扶手上的卵里钻出,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开始衰老,进而死亡,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它们死亡之前会用尽全身的力气产下一枚芝麻大小的卵,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粘结剂粘住虫卵和扶手。

  用脚尖扒拉开那些红色的虫卵,丘严才发现脚下的台阶也不是黑色的,那是很平常的白色瓷砖,不过是虫子尸体堆积过多变成了这样锈蚀的痕迹。

  虫子这样的短的生命让丘严想起戚年年口中实验室里的蚯蚓,只不过这些虫子比蚯蚓多了一项能力——

  繁殖。

  虽然现在的繁殖速度微乎其微,但在短短的时间里能够进化至这种程度,丘严大为惊叹。

  这世界要是在回不去,就能被这些虫子占领了。

  所有人都会成为虫卵的温床。

  “时间紧任务重。”

  黄纸落地,火焰窜天而起。

  丘严突然之间十分庆幸自己见到它们时,这些虫子还未成型。

  空气中弥散着烧焦蛋白质的味道,黑烟在瓷砖上牢牢扒着,这下楼梯真成了黑色的,再也回不去了。

  说着不改变人家的生存环境,安安生生找到东西就走的是谁?丘严刚扔下符纸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像是在放屁。

  之后还是斟酌斟酌再发言吧。

  “叩叩叩,在吗?”

  小孩子空灵的声音突如其来,说话的人像是直接凑到了丘严耳边,响起的让人没有丝毫防备。

  他讲话的尾调微微上扬,像是在录制一首歌的前奏。

  “咚……咚……咚……”

  这像是有东西匀速砸向地面的动静,这个声音很熟悉,好像沉寂在丘严很久没有翻看过的回忆中。

  他环顾四周,医院的大厅虽然大,但是很空旷,四周没有任何遮挡,如果有人站在那里,他肯定一眼就能发现。

  但现在除了掉色的蓝色广告牌上面微笑的护士之外,丘严看不到其他的人。

  建筑里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杂乱,金属的碰撞声让人牙颤,木板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又像是直接在心脏上敲了一闷棍。

  “准备好了吗?”

  童音似乎是想要模仿一个和声,但是苦于没有乐器的衬托,总是听上去怪怪的,有种孤独的寂寥感。

  丘严的耳朵都要竖起来了,手边上的每一个小的物体上都布满了蓝色的字符,方便在怪物出现的时候给自己争取到些许逃生的时间。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诡异的童谣响起,音调特意降低了半度,听上去就像是步入了那片黑暗的森林。

  大灰狼带着外婆的花头巾,手中提着的篮子淅淅沥沥往下渗着血水,里面的东西却被保温的绒布遮挡起来看不清楚。

  红色的伞像是巨大的子宫口,孩子的脑袋从伞柄中心探出,入眼是带着粘稠血液的黑色胎发。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妈的,他竟然没有注意到红伞上的符纸是什么时候被弄掉的!

  丘严尽量让自己屏蔽瘆人的童谣,努力听着除歌谣之外的动静。

  耳朵在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但是他的眼睛一点没闲,丘严死死盯着红伞下方孩子的脸。

  “没张嘴!还有一个!”

  诡异的童谣不是出自红伞男孩之口,说明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藏着一个怪物!

  脱口而出的瞬间,丘严将焊在地上的座椅连同地砖连根拔起,砸向那把红伞。

  男孩儿似乎是被这样对待过很多次了,他已经习惯于应对向自己砸来的任何物品。

  铁质的座椅被塞进红伞中心,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就说这里这么干净,合着都被这家伙吃完球了。

  “快!”

  冲着唐安言大吼一声,丘严将蓝色的代码字符覆盖在整座建筑上。

  手指在回车键上轻轻靠着,等他拿到想要的东西,废弃医院就会轰然倒塌。

  丘严早就把唐安言的引火符拆解进了自己的代码,再加上他本身的技能支持,一旦“截断”,不管是里面的人还是怪物,一个都逃不掉。

  黄纸从唐安言腰间飞出,在丘严脚下形成了抬升的阶梯。

  三两下,丘严就上到了三楼。

  在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后,丘严浑身的冷汗就下来了。

  抑制不住的,丘严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直到血液的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他才意识到这一切是真的发生了。

  眼前不再是残破的医院三层,而是变成了高大宽阔的空间。

  丘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里四处被贴满了小块的瓷砖,有些像是泳池的内部。

  只不过,这里是被封顶的。

  蓝色的瓷砖带着些许消毒水的味道,让丘严很不舒服,好像下一秒就有源源不断的水淹没他的头顶。

  这样的感觉让他窒息。

  管状的灯泡在头顶闪烁,白炽灯的亮度让丘严的眼睛很不舒服。

  这个空间太过高大,尽管这样,丘严还是有种被压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要尽快出去。

  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开始奔跑。

  上上下下的台阶全部藏在墙面中间,不靠近的话根本看不出区别。

  丘严没有找到它们分布的规律,或者说,根本没有规律。

  所有的出入口就好像是被人胡乱扔下的芝麻,没有任何规则可言。

  努力让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稍稍平静,丘严敲击键盘的声音被空间无限放大。

  原本绝对静音的键盘在此刻竟然能被听出声响。

  这里太大了。

  丘严粗略探查了这座瓷片空间的尺度,如果想让代码布满空间并进行截断,可能需要一整年的时间。

  他耗不起。

  就在丘严站起身想要再走走看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Can i help you ?”

  (需要帮忙吗?)

  作者有话说:

  红伞的灵感来自网上看到的某家特色酒店设计,并无冒犯之意。

  实在是忘记当时冲的是哪片浪了,找不到帖子的来源,哪位知道还望告知一定标明,实在实在抱歉。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需要我的帮忙

  这声音近在咫尺, 丘严几乎能够感觉到那人说话时的呼气声,就在他的耳边。

  转身去看,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楼梯口的角落里,正扒着贴满瓷砖的墙壁小心翼翼看向丘严。

  黑影脸上看不清楚五官, 但是眼睛的位置是两个特别大的光圈, 像是被人吸食干净了灵魂的傀儡。

  丘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黑影, 手上敲击着键盘。

  但他很快发现代码对于这黑影没有丝毫用处, 蓝色的数字代码就像是找不到墙壁的爬山虎, 根本触及不到黑影的身体。

  “Can i help you ?”

  (需要帮忙吗?)

  眨眼之间,扒着墙壁往这边看的黑影消失了, 只留下最后一句平静的询问。

  丘严头皮发麻,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明知道你的身边有鬼,但是看不到他的确切位置。

  而且这个黑影消失地太快太迅速了, 好像丘严下一秒眨眼的时候黑影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睁着两只光圈那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就好像是索命的厉鬼。

  又或者, 这一秒钟他已经趴在丘严的肩膀上了,正低垂着头,头发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大张着嘴, 满嘴的尖牙还带着上一位猎物的血腥气。

  想到这里,丘严赶紧伸手从自己两个肩膀上面滑过, 确定了上面没有任何不明物体之后,才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直到站在了黑影刚才出现的楼梯口,丘严都没有再看见奇怪的黑影。

  那东西就像是真的消失了。

  心里提起的那口气才刚刚松懈一些, 就在他眨眼的时候, 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出现了变化。

  宛如九十年代那种接触不良的电视机, 丘严眼前的画面进行了分隔。

  仿佛来自于两个不同的时空。

  他瞬间呆在了原地, 一只黑色的手在他面前轻轻挥动。

  黑影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像是要丘严跟着他走。

  又是眨眼的功夫,黑影不见了,空气中轻飘飘撂下一句话。

  “Follow me .”

  (跟我走。)

  让我跟他走?

  去哪里?

  去干什么?

  脑子里有无数的想法,但丘严的脚步不停,顺着楼梯旋转向上。

  他是这样想的,如果这里就是医院的三层空间,那么这里一定有戚年年留下来的数据资料。

  只要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管他是什么样的空间呢。

  不过就是像纳粹集中营那样让人心里压抑的建筑罢了,他能忍!

  眼睛的眨动本来是很难被感知到的,但是一旦你注意到了,那么这个东西就不由得你来控制了。

  丘严开始害怕自己的每一次眨眼,唯恐下一次睁眼的时候就在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大睁着两只光圈一般的眼睛看着他。

  不说话,不动,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像是要汲取他的灵魂。

  不管他自己心里怎么想,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的。

  楼梯的拐角处,黑影就站在那里等着他。

  瘦长的身子,干瘪的四肢,像是个放蔫了的苹果。

  他离他越来越近了。

  “This way .”

  (这边。)

  所以这是个怪物引路牌?

  丘严眨巴眨巴眼睛,黑影在瞬间消失了,就像是在和他玩木头人的游戏。

  这么一想,这怪物还挺可爱?

  丘严被自己突然间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竟然觉得可以和面前的怪物成为朋友。

  当他再一次看见黑影的时候,手指已经能够触碰到黑影的身体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丘严将手中的黄纸拍上了怪物的脑门。

  空的!

  丘严扑了个空,身体向前倒去。

  这里的楼梯没有护栏,就像是需要一路磕上来的天阶,而现在,他要从这天阶上摔下去了!

  眼看身体已经回不到平台上,丘严手指飞快敲动键盘,想要让自己摔得不那么惨烈。

  腰间一紧,丘严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回来。

  睁开眼,黑影怪物仍旧站在那里,脸上两只光圈虽然亮着白光,但却像是真正的深渊。

  他伸手指着前方。

  “This way .”

  (这边)

  头顶的灯带开始闪烁。

  整个空间里没有窗户,但是由于明亮的白炽灯倒也没觉得有多么压抑,现在灯泡像是接触不良的闪烁着,丘严心里没底了。

  就好像,那闪烁的不是灯泡,而是他的心脏。

  为数不多的勇气都用在打开面前的那扇门上了。

  黑色的影子坐在一个粗糙的自制翘翘板上,他低着头,好像是在看自己抓着栏杆的手。

  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着丘严。

  好像带上了一丝疑惑,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个不认识的人。

  丘严就这样和他对视着,良久之后,那个黑影应该是觉得丘严对他没有威胁,目光重新移到自己抓着跷跷板的手上。

  他就像是等待有人坐上对面的位置,好和他一起玩跷跷板,像是一个等待友谊的幼儿园小朋友。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丘严甚至觉得他可怜。

  抿了抿唇,丘严没有动,他看见了黑影身下的一沓白纸,以及在上面有一个签名——

  戚。

  白纸很平整,上面的黑影怪物就像是没有任何重量的幽魂,连张白纸都压不皱。

  那就是他要找的资料,偏偏就在这里了。

  啧。

  “I want to play with you .(我想要和你一起玩。)”丘严斟酌再三,“Do you ?(你也是吗?)”

  他向怪物发出了邀请。

  黑影猛地抬起头,他脸上的光圈好像更大了。

  这种话,他应该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丘严想着,径直走向黑影对面的座位。

  见黑影没有反对,丘严蹬直了双腿。

  黑影的身体忽上忽下,很奇怪,他是个没有实体的幽魂,但却能将丘严太高到半空。

  刚开始还是丘严在控制跷跷板,但很快,由他控制的时候就减少了。

  丘严的双脚几乎碰不到地面。

  “咚……咚……咚……”

  丘严瞬间就知道自己刚进来听见的,掺杂在童谣中的敲击声是怎么来的了。

  跷跷板砸在地板上,就像是莫名的鼓点,有规律地让人心慌。

  “I am not beautiful .”

  (我不够好看。)

  对面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两个光圈中腾起白烟,像是在哭。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But i am lonely .”

  (但是我很孤单。)

  “I want to play with you .”

  (我想和你一起玩。)

  黑影怪物堆话真挚而又诚恳,如果不是他顶着这样一张可怖的脸,丘严真想上前抱住他,再揉揉他的头。

  “I can be your friend .”

  (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虽然对面的声音听上去真的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但丘严总感觉自己是在被当猴耍。

  顶着那股几乎刺穿他脑壳的视线,丘严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Just give me the paper.”

  (只要把那张纸给我。)

  跷跷板的声音戛然而止。

  丘严停留在高处,下方的黑色影子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在质疑和了然之间徘徊。

  就在丘严以为他要发动攻击的时候,黑影突然笑了。

  孩童银铃般天真的笑声响起。

  “You need my help .”

  (你需要我的帮助。)

  黑影从跷跷板上站了起来,丘严因为重力也同时落在了地上。

  “咚。”

  地板被敲击,发出不小的声响。

  “Let me help you .”

  (让我帮助你吧。)

  他把那一沓资料拿在手里,递到丘严面前。

  如果丘严现在能看见他的脸,这一定是一副笑得天真烂漫的孩童的面容。

  就在他伸手去接的时候,黑影突然变了脸。

  代表眼睛的光圈急剧缩小,双手像是终于找到依托的葡萄藤,拽着丘严的胳膊越缠越紧。

  麻绳一般,丘严的手指已经动弹不了了。

  这是要俯身的节奏啊。

  蓝光闪烁之间,血液喷射到瓷砖墙上,顺着缝隙慢慢流淌下来——

  丘严砍掉了自己的胳膊。

  地上那节手臂被黑气包裹,还在蜷缩着五指。

  但是很快,就只剩下森森白骨。

  丘严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听见了敲击声但是上来只看到了一个黑影,原来是被吃掉了。

  这东西和楼下的红伞男孩还真是好朋友,难怪还帮他撕符箓。

  此地不宜久留,丘严顾不得自己少的那条手臂了,反正还会再长回来的,有白石呢。

  这样想着,丘严尽量忘记自己肩上的疼痛,集中注意力寻找离开的路。

  他记得自己只上了三层楼,可是脚下的天阶却怎么也望不到头。

  底下的灯被人关掉了,丘严看见的是无边的黑暗。

  突然间,肩膀被人触碰了。

  丘严猛地转头,正对上两只偌大的光圈。

  “This way .”

  (走这边。)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留下的东西

  丘严又想起了之前在幻境中逃生的方法——

  从窗户跳下去。

  可当他闭眼朝着深渊一跃而下的时候, 腰间又被拦住,这个人被往后甩过去,像是被人扛起的麻袋。

  “This way .”

  (走这边。)

  面前的黑影怪物很强硬,但好像只是一个指路牌。

  他好像不能伤害丘严。

  因为丘严尝试着往下跳了十余次, 这个怪物只是把他拉回来, 然后用生硬的语气说着让他往指定的方向走。

  像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没有办法, 丘严只能照他说的做, 拉开里面只有一个粗制滥造的跷跷板的房间门。

  灰白色的房门此刻就像是丘严的脸一样, 阴沉的几近下雨。

  “My friend .”

  (我的朋友。)

  黑影站在跷跷板前面,地上的断肢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是被藏起来了还是连骨头都吞噬干净了。

  怪物说出来的话没有语调, 漆黑的脸上也看不见表情,但是丘严完全能够感觉到他的笑意。

  就像是在说“你看看你, 跑什么呢,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再次坐上跷跷板的时候, 丘严有些后悔刚才来的路上没有把怀里的纸拿出来先看一遍。

  他有一种自己这只手也保不住了的感觉。

  黑影晃动跷跷板的力气越来越大,丘严只用一只手抓着很难保持平衡,另半边身子就像是飞起来了一般, 怀里的资料露出一个角。

  看到他这个样子, 黑影怪物的速度减慢了,像是故意给了丘严一个整理的时间。

  丘严想要将快要散开掉出来的纸张塞回去。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 黑影突然加速,丘严从翘翘板上摔了下来。

  “You are fired .”

  (你被淘汰了。)

  丘严:?不讲武德!

  黑色的烟雾喷到丘严脸上,就像是在棋牌室被人对着脸吐了烟圈, 眼睛瞬间就呛得看不见了。

  眼前的景象花掉之后, 肩膀一凉, 疼痛才传入脑神经。

  丘严的另一条胳膊也被砍掉了。

  完蛋了。丘严心想, 等下不会连内脏都要给我掏空吧。

  刚才被他自主砍掉的那条胳膊已经铺上了一层莹莹白光,止血治愈,除了痛彻心扉之外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被怪物砍掉的另一边却血流不止,就像是丘严处于正常人类世界受伤之后的表现。

  如果不即使救治,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丘严已经开始头晕,是贫血的症状。

  不行,不能晕过去。

  暗自咬紧舌尖,丘严想要从这上面获得一份清明,但肩膀上刚刚失去两条手臂的碗大的伤口都没有让他清醒,舌尖上的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舌尖被咬破,血水混着津液从他的嘴角流出。

  但是这显然没有任何用处。

  眼前的黑影变得模糊,丘严每一次眨动眼睛,他就离他越近一分,脸上的光圈就放大一份。

  莫名的,丘严觉得这个怪物和他越来越像。

  仿佛照镜子一般,自己路灯下的影子从地上站起来,变成他面前的一面镜子,然后逐渐从镜子里走进他的生活,直至完全取代他。

  直到最后一次睁眼的时候,丘严看到了那影子怪物向他伸出的手。

  这下是彻底完蛋了,小天师,下辈子再见吧。

  我是真的,再没有保命的手段了……

  ——————

  身体突然之间变得很轻,浮浮沉沉的,像是飘在天际的一朵云。

  耳边传来金石之音,有猛虎的嘶吼声,好像是在打仗。

  但是丘严的周身都变得很温暖,似乎马上就要着起火来。

  尤其是两边的肩膀,温暖得有些发烫,像是天边的太阳从高悬的空际飞到了他的身体上。

  好热……

  “丘严。”

  好像有人叫他的名字。

  声音很熟悉,像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自己在说话吗?可他明明没有张口。

  “笨蛋。”

  你才是笨蛋。

  “丘严。”

  浮沉之间,丘严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唐安言很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手指搭在脖子上查看他的脉搏。

  小天师?你什么时候死的?

  眼睛睁开一条缝,昏暗的天空像是马上就要落雨了,乌云在头顶盘旋,像是等待分食尸体的秃鹫。

  “唐……”

  喉咙干哑得好像马上就要裂开了。

  反应过来之后,丘严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胳膊搭在唐安言的肩膀上,自己身上一块肉都没少。

  又是幻境?不可能啊,如此真实的痛感,不可能是幻境。

  “我上去就见你抱着白纸倒在地上,怎么叫都没反应,像是被招魂走了。”

  唐安言一紧张,话就多了起来,仔仔细细讲给他听。

  唐安言一直在一楼大厅等着,和红伞男孩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偏门他身上有淡淡一层金光,那男孩又属于怨灵,不敢近身,两人倒是相安无恙。

  只是丘严一直不下来,弄得小天师有些呆不住了,往男孩身上贴了定身符嘱咐他老实呆着就上楼去看。

  这一看果然有问题,丘严就躺在三楼的废墟上,怀里是厚厚一沓实验资料。

  像是揣宝似的,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唐安言只好先把他抱走,省的在那里呆久了再生事端。

  他还继承了丘严的优良传统,临走之前将整座医院夷平了。

  “不过是按一下回车键。”

  “说的简单。”

  丘严盯着他的脸。

  小天师真是厉害。

  那键盘是他的技能武器,应该说是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能用才对,就像是他根本举不起来唐安言的昆吾刀。

  “那把刀是捡来的。”

  “所以举不起来是你不行。”

  丘严:……

  就因为这一句话,唐安言哄了好久。

  但也是这一句话,让丘严想了很久。

  是啊,唐安言的技能武器是那两张软刀般的黄纸,不是昆吾刀,是什么让他先入为主一直觉得那柄长刀才是他的武器?

  旅馆里险象环生的一幕重新出现在眼前。

  “话说回来了。”丘严很疑惑,“我明明已经死了,这次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唐安言有些沉默,支吾半天从怀里摸出一只布偶,圆滚滚的橘猫,头顶还有一朵橙黄的向日葵。

  “猫哥?!你什么时候做了个小玩偶?”丘严有些惊喜,接过在手中小心翼翼翻看了两下,“猫哥肯定喜欢。”

  想着叫猫哥出来看看喜不喜欢,霎时间,丘严发现自己感知不到猫哥的存在了。

  脑子里像是断了一根弦,丘严呆愣愣地看着唐安言。

  “我上去的时候,它就在你身边。”

  准确的说是在脖颈的位置,圆滚滚的可爱布偶护住了主人最后一程。

  “虽然这个时候不应该这样说,但是……”唐安言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你是不是没有……‘问童子’?”

  问童子?怎么又是它,这到底是什么?

  丘严的头有些发麻,像是被人从脑后敲了一闷棍。

  “什……什么?”

  问童子就相当于云南白药中的保险子,是危重情况下用于保命的。

  当然,保的是守护灵的命。

  有了保险子,可以使守护灵暂时忘掉自己的身份,用尽全力作战,借主人的一部分气血帮助自己突破极限,而且之后还能恢复清明。

  相对的,对于守护灵的伤害极大。

  等于是外部看着使完好的,甚至健康的,但壳子里面已经开始腐烂,逐步走向死亡。

  也就是这时候死,和下次再死的区别。

  问童子形态只有一次,是用守护灵的健康换主人的命。

  丘严没有使用问童子,猫哥又打不过面前的怪物,只能以命抵命,换丘严一条生路。

  他那时候听见的自己的声音,就是猫哥在跟他告别。

  丘严怔怔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哭,但是眼睛却干涩的好像要流血了。

  “所以……猫哥,是死了……吗?”

  看着唐安言慢慢点下来的头,丘严特别想抵住他。

  就好像他的头只要不点下来,猫哥就还活着,他那只脑袋上有个向日葵的橘猫就还在。

  唐安言沉默良久,将手中的布偶塞进丘严怀里。

  “拿好。”

  他很想说一些话,想说守护灵本身就是为了主人存在的,死亡是必然的结局,也是它们的使命。

  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功利,太过冠冕堂皇。

  他想说如果丘严用了问童子,猫哥的痛苦会被无限拉长,不如现在痛快。

  但是又觉得没有事前和丘严说清楚问童子的作用是自己的失职,这话说不出来。

  他还想说,等我们出去了,这个布偶就放在寺里,供最好的香火。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背着丘严慢慢往前走着。

  公路两侧的树像是藏着无数鬼影,或许那只是向他们招手的松柏树枝。

  丘严将布偶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就像初见猫哥那时候把它放进自己的领口那般。

  两只蝴蝶从面前飞过,偌大的翅膀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眼睛。

  拍打着翅膀飞进树林中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蝴蝶

  “023出逃!023出逃!”

  整个实验室都乱糟糟的, 眼前都是穿着白大褂的跑来跑去的研究人员。

  虽然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们口中的023,但是我现在躲在存放药品的柜子下面大气都不敢喘。

  “啪!”

  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好像是他们口中的023打碎了玻璃想要逃走。

  我听见了□□的声音,还有奄奄一息的呼吸声。

  看来023不会说话, 也不是很会叫。

  我听见玻璃柜被上了锁, 就在我的耳边, 023看样子是被关起来了。

  只有反抗十分剧烈的实验品才会被关在玻璃箱里, 里面定时喷洒□□喷雾, 看样子023这辈子都别想逃出去了。

  很显然我不是反抗剧烈的那类,要不然我也跑不出来。

  关着我的是个铁笼子, 就是动画片里那种。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从铁笼的缝隙中钻出来, 总感觉自己一觉醒来有了什么异能。

  我躲在柜子下面,就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 没有人发现。

  想着等到他们都下班了之后再出来逃跑。

  谁知道就在他们下班的时候,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双布鞋, 接着是一只手,我看到了那只眼睛。

  透过浅棕色的眼仁,我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之前给我注射针剂的研究人员, 好像是叫……戚年年?

  “年哥?你在下面干什么?有什么东西掉了吗?”

  面前的人这样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啦!年哥关灯啊!”

  那人快步走了出去,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我凑近镜子, 我变成了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可我明明记得自己是一个实验品啊。

  我还记得我的编号——

  023.

  023?我抬头看向身边的玻璃箱,那里的标签上清清楚楚写着“023”,里面是只黑色的蜘蛛。

  鬼使神差的, 我和他的八颗眼珠子对视了。

  蜘蛛敲敲自己面前的锁, 示意我给他打开。

  这就是他用两条胳膊换的资料, 丘严看的毛骨悚然。

  “戚年年是实验品?”他现在的脑子已经短路了, “他不是博士吗?”

  “这人嘴里没有实话。”

  编号023的怪物……是那只蝴蝶!

  丘严记得很清楚,在他的梦中,那个之蝴蝶翅膀上写着的就是023。

  蝴蝶……就是戚年年?!

  “如果戚年年是怪物,那他为什么有守护灵?还有技能?”

  话刚出口,丘严就想明白了,怪物不是也有些能力的吗,又不是只靠着蛮力,就像是医院三楼的黑影。

  守护灵就更好解释了,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怪物而已。

  正想着,唐安言突然把他手中的白纸抽走了。

  丘严:?

  “不用看。”唐安言的面色淡淡的,“没有用。”

  这沓资料里根本没有解决当前问题的办法,只不过是平添了烦恼,让丘严更加忧思。

  从黄铜令牌中飞出了两只蝴蝶,而且丘严好像日夜都能看到,这是什么意思?是标志吗?还是预警?

  世界中心的那颗心脏,就在忘川的河底,他们怎么拿到,这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蝴蝶,和心脏。

  至于什么戚年年,什么实验品023,这些都不重要。

  “你什么意思?”丘严皱起眉头,眉眼之间带上了些许不悦,“戚年年也是怪物,这条消息没有用吗?”

  “不是说没用……”

  不等唐安言说完,丘严薅走他手中的资料,跑到古董店的角落里生起闷气来。

  小鬼火飘到他肩膀上想要安慰他,被丘严毫不留情地两根指头弹飞。

  ——————

  执黑子的人笑笑。

  “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啊。”对面的人换了个坐姿,赤脚搭在边上,“笨死了。”

  ——————

  蝴蝶的翅膀在平原上扇动了一下,史无前例的飓风即将席卷世界。

  丘严再次看到了那只带着金属光泽眼睛的翅膀。

  两只蝴蝶交缠在一起,像是难舍难分的缘。

  宛如苏绣的丝线。

  交缠之间,白色的卵掉落在枯木树桩上。

  丘严也看到了白石口中那片野玫瑰似的晚霞颜色的河。

  “啊!”

  丘严猛地惊醒,额角渗出冷汗。

  预警!这是预警!

  交缠在一起的蝴蝶已经产下了卵,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走!现在就走!”丘严抓着唐安言的手,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们去找崔珏。”

  只要能找到崔珏,就能到达忘川,沉入忘川河底就能找到那颗心脏。

  怎么找?上哪儿找?唐安言看着他,拥他入怀,手上的力量如同两根锁链,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

  “深呼吸。”

  丘严脑子里现在只有那两只交缠在一起的蝴蝶,肩膀抖成筛糠。

  他实在是害怕,蝴蝶的出现就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让他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倒计时结束之后的未知。

  这就像是临上刑场前的折磨。

  “走,我们现在就走。”

  唐安言贴在丘严的耳边呼吸,不管到哪里去,他陪着他就是了。

  骨架大哥和他们告别,他仍然站在那里,就在他来时的位置。

  丘严看着他,这应该是最后一面了,他这样想着上去拥抱了可怖的骨架。

  眼前的这个怪物没有丝毫的恶意,他就像是爷爷一样照顾着丘严,此时要离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你……”

  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走,话刚出口,丘严又咽了回去。

  怪物终归是怪物。

  万一出错……他现在不能出错。

  面对着黑暗的树林,丘严又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脚下的柏油路瞬间炽热了起来。

  他们顺着之前前往酆都城的路,希望找到线索。

  整座森林就仿佛一座迷宫,不停地变换,曾经森林中的古董店已经轮换到了路边,谁知道酆都城被换到了什么地方。

  之前是怎么进入的鬼城?丘严低头思索。

  只是坐在城门门口,聊天,崔珏就像是知道他们要来,像个鬼魂似的站在后面听完了他们聊天的所有内容。

  八卦?

  “我跟你说,我在酆都的时候,看见……”

  话说到一般,丘严停下了,其实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在那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在房间里看唐安言画符而已,门外的事情他现在实在是后悔没有好奇去看一眼。

  但这好像根本不是引崔珏出来的方法,因为丘严身边的空气根本没有变化,按理来说崔珏作为判官,是死人,每道灵魂出现的时候都是阴气嗖嗖的。

  对了,判官!

  唐安言拿出腰间的黄纸,没有丝毫由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以血为朱砂,唐安言在引火符上写下了崔珏的名字。

  召唤一个鬼的最好方式就是用朱砂在黄纸上写下鬼的名字,然后燃烧,当黄符化为灰烬的时候,就是那人现身之时。

  火光四起,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唐安言面前。

  崔珏看上去很不好,嘴角青紫,眼眶也肿了半只,鎏金的长袍上沾了血。

  看上去怪惨烈的。

  “你……怎么回事?”

  “啊?”崔珏有些神志不清,不知道冥界正在经历什么大战,“何事?”

  “带我们去忘川!”

  丘严简直激动地热泪盈眶,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崔珏的时候竟然是这种心情。

  “哈?”崔珏剑眉皱起,肿胀的那只眼睛渗出血来,“告诉你们名字是让你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告诉我的,不是做这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丘严高声打断。

  “在忘川河底,那个落着蝴蝶卵的树桩下面,埋着一颗心脏,将它清洗干净就能让这一切结束!”

  崔珏微挑眼角,那血流的更快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疑惑地问:“哪里听来的?”

  “一位守护灵是菱叶菊的古稀老人。”

  “……我现在没有人手,现征用你们作为辅助阴司的先行军,去寻找那颗心脏。”

  丘严当时估摸着就是崔珏并不相信他们,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在自己忙的时候捣乱,还有要堵住他们的嘴。

  直到天旋地转后,他才发现,崔珏说的没有人手是真的没有。

  整个阴司被搅得天翻地覆,笔墨纸砚撒了满地,上好的宣纸和墨锭都被撕碎了,国画上全都是圈圈点点的笔迹。

  就像是被洗劫了那般。

  “令牌给我。”崔珏伸手,很不满地看着丘严,“偷偷摸摸不是好习惯。”

  丘严:你才小偷,这玩意儿压根就不是通行令牌!

  “贵司自己的令牌是什么东西自己不清楚吗?”

  他面无表情直视着崔珏。

  鎏金的袖袍在猎猎风中翩飞,崔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们也是?”

  说着,从自己宽大的袖子中拿出已经折成两半的黄铜令牌。

  令牌整整齐齐被折断,上面拓印着蝴蝶翅膀的纹路,其中夹杂着闪光的鳞片。

  有区别的只不过是,他的鳞片是碎的,就像是融入了这块令牌,成为了铸造材料的一部分。

  “判官大人。”

  就在他们低头去看崔珏手中的令牌时,一个身着长衫的青面鬼飘了过来,冲着崔珏就是尊称拱手。

  虽是读书人的打扮,但声音却是清晰洪亮,宛若武僧。

  “需要我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忘川河

  “带他们去忘川。”

  “忘川?”那青面鬼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地方现在……”

  崔珏瞪眼过来,从伤口处流淌下来的鲜血就像是一行血泪。

  青面鬼瞬间噤言,老老实实地拱手后退。

  噤若寒蝉地做一个哑巴领路人。

  丘严回过头去看崔珏,只见他垂下的鎏金袖摆里隐约出现剑刃的形状。

  有一种壮士不返的悲壮。

  “忘川现在怎么了?”

  丘严穷追不舍, 但那青面鬼把他们当空气, 彻底无视。

  上忘川的路已经落了满地黄沙, 原先的曼陀罗已经干枯, 只剩下花蕊和绿色的叶子。

  花叶永不相见的彼岸花见了面, 伤亡是成几何倍数增加。

  沙子将干枯的花叶淹没,像是下雪天销声匿迹的尸体。

  夜很长, 等雪完全消失,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踪迹了。

  凶手不会被发现,他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可惜的就是, 就算他们现在知道在这大雪之中埋着一具尸体,也没有人能够发现。

  尤其是在这战争时期。

  去忘川的路很长, 丘严站在桥上,那是他曾经走过的奈何桥。

  桥头上的老婆婆已经不知去向,只不过她曾经站立的地方剩下一滩深红色的血迹。

  无数魂魄站在桥上, 等待着属于他们的那碗酒。

  孟婆汤, 摔碗酒,碗碎即前世碎, 迎接新生的到来。

  现在孟婆不见了,没有人再能做出那碗汤,魂魄不断堆积形成人塔, 丘严听见桥的喘息。

  “那就是。”

  青面鬼抬手指向对面的河, 晚霞颜色的河就像是染上了血。

  丘严这才注意到他的手, 手指已经齐齐被砍断了, 用来给他们指路的手掌也是血迹斑斑,满满的细小伤口。

  就像是……被蚊虫叮咬之后出现的。

  白色的光照亮了整座桥,引来魂魄频频回头。

  青面鬼一脸见鬼的表情,赶紧将丘严的手按下来,治愈的白光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丘严寻思他这能力这么有用,连鬼都能感觉到疼痛。

  “疯了?!”

  青面鬼惊恐的神情把他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把白光收了起来。

  他这边光一收起来,桥上魂魄面面相觑,疑惑之后又转向桥头,等待孟婆的到来。

  唐安言点点头,很显然是赞同青面鬼这一操作。

  这里是阴司,就算他们现在已经不完全是活人,但是也不属于冥界,让鬼发现了总归是不好。

  这算是一个隐患。

  “那里就是忘川,你们自己过去。”

  说完之后,青面鬼像是被打了一般疯狂奔逃而去。

  丘严想拦一下,但是那鬼实在是跑的太快,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回首望着那晚霞颜色的水面,血液的颜色好像更加浓郁了。

  “不对,是从水底反上来的!”

  丘严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蓝色绒羽。

  如果他没失忆的话,现在忘川的守护是那只蓝色的猫头鹰。

  苍天,不会就这么死了吧。他可是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东西代替那只巴掌大的小章鱼。

  丘严哀嚎着,扎进了河水之中。

  血腥气顺着五官透进内脏,让他想起在企鹅酒店的时候,加湿器里的血雾在气管内凝结成块,就像把人埋进了沙子里。

  记忆涌上心头,窒息的感觉捏的他心脏发痛。

  河水中飘散着深红色的血丝,像是从河底的喷泉里冒出来的那般。

  血液带着蓝色的绒毛,顺着水流游荡着。

  血液的腥气熏得人眼睛疼,丘严的视野变得模糊。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突然之间变了样子。

  在忘川河底,无数张浮浮沉沉的人脸宛如生长在河底的莲叶。

  丘严看见的瞬间,往下扑腾的动作停下了,整个人静止在水中,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他看见身下的某一片“莲叶”睁开了眼睛,没有黑色眼仁的白色眼球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盯上了猎物的变色龙。

  丘严不敢动弹,垂着手臂装死人,脑子里思考着要如何通过这样一群脸皮。

  正思考着,沾满朱砂的黄纸就像是冲破黑暗的利剑。

  红色的火焰在这水底竟然也像是遇见了大风那般燃烧,人脸尖叫着散开。

  但在这壮观的场景之下,丘严只看见了唐安言苍白的面孔。

  上面的朱砂是他的血。

  虽然这种场景丘严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是每次看见还是不舒服,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了。

  丘严伸手想要去抓唐安言的衣角,却被一把推开。

  唐安言头一次用这样凶狠的眼神看他。

  “你就不能等我想想办法!”

  小天师根本不看他,手掌上被划开极深的口子,血液在水中弥散。

  像是被撒入河水中的饲料。

  有东西闻着味道过来了。

  水面掀起波澜,像是被飓风刮过那般。

  丘严看见了那个东西,宛若海中游鱼,速度飞快。

  他正要拨出蓝色的字符抵挡袭击,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客人?”

  满脸褶皱的老管家扒拉开前面挡路的脸皮,饱满的头颅凑到丘严面前。

  这么长时间不见,睡莲怪物这颗头的变化很大,脸上的褶子又变多了,跟包子皮似的,他差点没认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

  那只蓝色猫头鹰呢?怎么是现任城堡主人在这里?

  老管家表现得十分开心,眼睛都亮了不少。

  或许是知道丘严的疑惑,老管家满脸的褶子笑开来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

  “这好事怎么能让那破鸟占全了呢。”

  看着他一脸骄傲,丘严都觉得在这忘川河底是件什么天大的好事。

  忘川河底的养分太过于充足,睡莲怪物吸收了所有的残魂,身上的脸成千百倍增长。

  老管家带着丘严一行人穿过宛如水草的人脸丛,丘严看到了位于河底中心的小岛。

  它本身就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心脏,上面的枯叶因为颤动不时落下。

  丘严看到上面的树桩。

  枯木桩子就像是心脏中的瓣膜,平时根本感觉不到它的运动,但是只要它出现了问题,这副躯壳就算是再坚硬都不能自由活动。

  丘严想要再向前走两步,被老管家拦住了。

  “那里现在不能过去。”

  “为什么?”

  丘严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老管家只是盯着那棵枯木桩子,眼睛里都是向往。

  “我要守着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整颗头颅炸开了,脑浆混合着血液四处飞溅,丘严的半张脸都挂上了粘稠的□□。

  看着老管家人头上残留的半个蓝色字符,丘严感受到自己身边如火般的目光。

  所有的人脸都盯了过来,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麻木的,渴望的,嗜血的眼神。

  像箭一般射在丘严脸上。

  “截断。”

  蓝色的字符代码宛若一面大网,将所有的人脸全部套住。

  大网不断收紧,人脸上出现裂缝。

  鲜血顺着伤口缝隙流出,所有的面皮在同一时间爆开。

  一颗白色的眼珠逃脱了束缚,滚落到丘严脚边。

  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我们得上去。”

  浮在空中的小岛看着并不遥远,但是丘严的字符却不能构成登上的阶梯。

  “奇怪。”

  乌鸦张开了翅膀,几乎要触碰到岛屿边缘的时候忽然吹来一阵妖风,折断了乌鸦的翅膀。

  黑色的羽毛纷纷飘落,仿佛寒冬的雪花。

  小乌鸦掉在地上,滚落两圈之后不见了身形。

  “那不是风。”

  丘严抬眼望着上空,瞳孔中映出了蝴蝶的翅膀。

  是蝴蝶。

  成千上万的蝴蝶。

  它们有着透明的翅膀,挥动之间仿佛席卷而过的飓风。

  “难道这就是戚年年说的实验品?”丘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蝴蝶,“都进化成这样了?”

  不过……蝴蝶而已。

  丘严抽出一张引火符,随手塞进键盘的卡槽里。

  每一蓝色的字符都带上了火光,蝴蝶纷纷掉落,透明的翅膀在火光中变得焦黑。

  像是天空中飘洒的纸钱灰。

  “想当年我将你娶家下,实指望夫唱妇随我宜室又宜家。”

  随着蝴蝶的落下,嘶哑的唱戏声传来。

  像一根尖刺,直直扎进他的耳膜。

  丘严听过这个声音,小道上的路灯短路地直闪,他和唐安言躲在院子里的大缸后面,红衣的女人唱着支离破碎的戏腔缓慢靠近。

  他还记得那个提着自己肠子的小孩,从上个副本中出来的白木椿还是来自这个孩子。

  说他友善吧,他杀死了丘严三次。说他不友善吧,他又给了丘严活命的利器。

  “不要呼吸!”

  丘严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句话,爆炸声在身边炸开,蓝色的字符瞬间建起高墙。

  白色的骨头碎片砸在他脸上,嵌进了他的脸皮。

  捂着被射伤的脸,丘严拔下脸上那片骨头。

  白色的细小骨头就像是被人打掉的牙齿,混合着血液和津液一起掉在地上。

  向上看去,红衣如血在半空中飘动。

  她唱的是京戏《马前泼水》,比喻夫妻离异,无法挽回。

  她是什么意思?

  丘严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经历的灵异事件,阎王娶妻。

  难道是这两口子夫妻生活不合?


第一百五十章 木桩下方的心脏

  “等等。”唐安言拉住丘严想要往前冲的身形, 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你觉不觉得这个身形很眼熟?”

  他这么一说,丘严突然反应过来了。

  是杨永萱。

  那个唱戏的青衣。

  阎王娶的妻竟然是她?!

  丘严突然之间就能够明白杨永萱的怨了,等待自己的心上人那么长时间, 等了无数个轮回, 在无边的烈火之中煎熬了多少个不眠夜。

  眼看着爱人终于要结束轮回和自己钟情眷属了, 结果这个时候自己却被阎王虏去做了妻子。

  放到谁身上谁不生气。

  所以她想要报复。

  报复阎王, 报复整个世界。

  她和神明做出了交换, 用自己最好的东西换取一场混乱。

  杨永萱用自己的嗓子换了荒野上的蝴蝶,借助蝴蝶扇动起来的翅膀掀起这场风暴。

  她才是真正的boss。

  那么, 如果要解决这场纷争……

  “去把酆都北阴大帝请过来。”

  唐安言撕下腰间最后一张黄纸, 以血为朱,燃烧了自己最后的灵魂。

  或许是这种召唤过于猛烈, 就算是阎王也得乖乖听令。

  当一袭红衣的俊美男人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杨永萱那袭红衣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了。

  不过丘严并没有注意这件事情,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酆都北阴大帝的长衫被撕得破破烂烂,长剑染了血, 淅淅沥沥往下滴, 血珠在黄土地上开出花朵。

  他脸上的半扇金丝面具松松垮垮地搭在一边,露出被火焰燎出的伤疤。

  白色的里衣沾了血, 就好像撒在忘川河里的曼珠沙华。

  堂堂冥界主人,竟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什么事?”

  他缓缓地吐气,仿佛很开心被叫过来, 给人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既视感。

  难怪崔珏脾气那么不好, 顶头上司啥也不干, 就知道躺在花丛里睡大觉, 这放在谁身上谁不疯。

  “杨永萱。”

  指尖透明的蝴蝶还在燃烧,酆都北阴大帝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金丝面具落在地上的瞬间,就像是遇到火焰的玻璃,碎裂爆炸。

  被面具遮住的是一张女人的脸,秀美的面孔上搭着的却是只凌厉的眼睛。

  眼神如刀。

  阎王的身上住着另一个女人。

  “真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竟然是你。”清秀柔美的半边脸娇笑着,好像被戳穿谎话的小娘子,“我还以为会是那位小天师呢。”

  话没说完,她的指甲突然开始飞速增长,挠上丘严的脖颈。

  蓝光挡住了这致命一击,丘严胸前的锁子甲撬掉了她的半片指甲。

  鲜血如注,阎王突然间皱起了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眼睛变得猩红,手中的长剑刺进丘严的心口。

  锁子甲瞬间崩盘,细碎的珠子崩了满地。

  阎王长剑斩杀无数怨灵,丘严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污染了,火烧火燎的。

  就像是被人掐着喉咙灌下了一整杯硫酸,五脏六腑被阴气侵袭地都是痛的。

  长剑在心口搅动九十度,黑色的阴气包裹住了整颗心脏。

  丘严霎时间眼前一黑,手掌攥住剑刃,手掌被划破,疼痛虽然让人清醒,但阴气也随着伤口窜进他的体内。

  丘严犯了狠,死死咬住舌头。

  鲜红的舌尖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丘严的灵台顿时清明,心口被长剑刺穿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阎王的眸子半闭着,像是累了那般想要休息,他的所有表情都聚集在了杨永萱的那半张脸上。

  看着就像是个半身不遂的脑瘫儿。

  杨永萱看到他的伤口,凌厉的眸子一顿,随机娇笑起来,用唱戏一般语气吊嗓道。

  “又来了一个拯救苍生的笨蛋。”

  拯救苍生?丘严想要一口血喷到她脸上。

  老子一点也不想拯救苍生,还不都是你们逼的,没办法了只好顺带拯救一下了。

  “去拿心脏。”

  唐安言拦在丘严面前,蓝色字符闪烁之间,两手出现一柄长刀,黄色的引火符纸细细缠在刀尖,出现闪电般的白光。

  代码字符堆积在空中,像是沟通阴阳的长梯。

  丘严伸手搭在锁链上,摇摇晃晃向上爬。

  时间不够,他没法把长梯造的那么牢固,现在只希望唐安言拦住杨永萱,别把他的梯子拆了。

  可惜人家聪明的很,道道剑光都往锁扣的连接处招呼。

  红色的丝线划破丘严的手臂,上面的锁链就像是被暴力砸向地面的冰块,碎地一塌糊涂。

  “唐安言!我要掉下去了!”

  丘严单手抓着长梯,另一只胳膊血流如注。

  鲜红的血滴落在忘川河底,凭空开出花来。

  阎王半阖着的那只眼睛睁大了一些,拿剑的手拦住杨永萱射向丘严心口的那根红色丝线。

  “彼岸花。”

  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的波动,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丘严根本没有回头,只是觉得自己身后的火力突然一松,整个人就像是离了弦的箭,牟足了劲向上爬。

  唐安言的长刀快的成了残影,根本看不见他双手的位置。

  可惜这长刀终归是用代码堆砌出来的,蓝色的字符在接受阎王长剑的最后一击时终于还是碎了。

  黄符就像是漫天的大雪,撒满了整个河岸。

  阎王不想伤害能够开出彼岸花的丘严,但是不代表他要对所有人都手下留情。

  长剑穿透唐安言的脖颈,就像是插进肉块的签子,没有丝毫阻力。

  三两根黑色羽毛掉落在地,小乌鸦的脑袋掉在地上,在唐安言脚边滚落两圈之后消失不见。

  只是在唐安言的锁骨中心,多了条银色的吊坠,是刻着乌鸦的银色牌子。

  上面的乌鸦雕刻地逼真,每根羽毛都清清楚楚,就连眼睛旁边的眼睑都仔细刻了出来。

  小乌鸦圆睁着眼睛,好像都能够看见它转动的眼珠。

  黑色乌鸦身边围绕着七条白色巨蟒,两相对比似乎就是世界上的阴阳两界。

  由也死亡了。

  唐安言没有在它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转头看向吊在半空中的丘严。

  他的手指已经够上了岛屿的边缘,成千上万的透明蝴蝶如同狂风般席卷,形成的飓风几乎把丘严掀翻出去。

  仙鹤的鸣叫声响彻云霄,嘹亮,震撼人心。

  似是坠落人间的神明。

  蝴蝶在空中化了灰,纷纷扬扬落下,仿佛中元节上的纸钱灰。

  丘严单手撑着岩壁跃上了小岛。

  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虫卵,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虫卵,还有上百只蝴蝶正在破茧而出。

  丘严看见它们正在舒展的翅膀,和他们那时候在山洞里看见的翅膀别无二致,闪烁着贝母般的光泽,美丽而又致命。

  “原来那都是它们。”

  村庄中扭动爬行的是它们,店面中振翅而起的是它们,丘严还傻傻地以为那是新出现的怪物。

  只不过是这些虫子的生长速度太快了,进化形态也完全不一样,丘严没有认出来。

  从戚年年的实验失败开始,这些虫子只不过经历了短短几个月,就能从一只软体动物成长到拥有思维的飞行生物,这速度实在是过于恐怖。

  不过他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唐安言已经为他少了一条命了,银河现在替他抵挡住了蝴蝶飓风,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挖出木桩下方的心脏。

  丘严像是寓言故事中那只撞树的兔子,没有刹车,直至冲向中心的木桩。

  光秃秃的木头桩子上只有两块已经碎裂的黄铜令牌,上面闪着贝母光泽的翅膀碎片熠熠生辉。

  丘严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再过多关注。

  他把手插进坚实的泥土中,那架势竟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就在丘严触碰到泥土中柔软的肉块的时候,黄铜令牌上的裂缝突然间增大,从中爬出一只七彩的蝴蝶。

  它的翅膀是透明的,折射出七彩的镭射光芒,像是展览会上赛博朋克的电子宠物。

  小蝴蝶懵懂的挥动触角,尝试看清自己正身处的世界。

  但是很可惜,这个世界漫天星火,同胞的尸体变成了漫天的纸符灰,好像正在预兆着灭亡的到来。

  小蝴蝶不知道,它慢悠悠地舒展翅膀,宛若无知的少年。

  丘严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等待变动,他的眼里只有被埋藏在泥土下方的心脏。

  土块不停涌进他刨出来的小坑,那颗脏器就像是被嵌进了泥土,根本不能完整地取出来。

  “嘶。”

  手指碰到尖锐的东西,疼痛顺着伤口传进大脑,丘严倒吸一口冷气。

  那东西就像是刀子,划破丘严的手指,土壤中的盐分顺着手指流进伤口,渗进皮肤的疼痛感让人很不舒服。

  透明的荆棘从地底下钻出来,势如破竹,那架势仿佛即将插入丘严心脏的利剑。

  丘严眼疾手快飞身躲过,刚才所在的位置瞬间被透明的荆棘丛覆盖。

  尖刺从他的脖颈划过,血珠滴落在地上,开出鲜艳的曼珠沙华,被丘严一道蓝光打得稀碎。

  “这是……玻璃吗……”

  透明的荆棘枝条像是深冬时分被冻上的松柏枝条。

  丘严眼睁睁看着玻璃枝条上开出艳色的蔷薇花,花瓣随风落在枝头,被尖刺戳地粉碎。

  回头去看白石,她的脸色苍白地像纸。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所有落在尖刺上的花瓣都变成了和白石一模一样的女孩儿。

  白石脸色惨白,没忍住向后退了一步。

  原以为那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梦境,或者只不过是怪物的幻境,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这对白石来说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面前有无数个和自己完全相同的人被穿肠破肚挂在树上,任谁看了都会精神阈值疯狂掉落。

  就在她向后退的瞬间,挂在荆棘枝条上的人抬起了头。

  枝头上的所有人保持着相同的频率,缓缓抬起头,眸子里倒映着白石惊恐的脸。

  “别看!”

  丘严大喊,声音却被飓风刮走,散在了空气中。

  唐安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紧捂住白石的眼睛,肩膀抵住女孩的肩胛骨,让她动弹不得。

  “哥……哥。”白石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我感觉不太好。”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已经修出金丹的仙者在突破大能的时候金丹突然碎了,火已经烧到了五脏六腑。

  蔷薇花瓣仿佛虚空中出现的箭雨,瞄准的是白石的心脏。

  唐安言眼神凌厉,把女孩儿抱紧怀里,右肩承受了所有飞射而来的箭。

  挂在荆棘枝头上的人,她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唐安言,而是被他护在怀里的白石。

  目光逐渐变得凶狠,蔷薇花瓣打进了白石的右肩。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白石吓了一个激灵。

  唐安言抬眼看着丘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快。

  丘严已经从玻璃荆棘的根部找到了那颗破破烂烂的心脏,荆棘枝条从它身上破空而出,在汲取它的养分。

  柔和的白光包裹住了整座小岛,千疮百孔的心脏一点一点变得完整。

  “快!”

  红色的丝线再次冲向丘严的心口,却在距离他身后一米的地方被拦下了。

  鎏金的墨绿色袖袍在风中飘荡,漂亮修长的手指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白光闪过,让人睁不开眼睛。

  丘严直觉得自己像是被移形换影那般,头晕目眩。

  他现在就像是深海之中的鱼,被人打捞上来之后又被按进了海底。

  扶着身边的树干呕了两下,丘严面前是繁华的都市,他现在的形象仿佛宿醉的人,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张望。

  阳光。

  向四周张望,丘严看见了不远处的唐安言。

  他的小师妹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看上去惊魂未定。

  阳光照在身上,白石好像反映过来了。

  这里,是人间。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神灵的惩罚

  “你是怎么知道阎王就是杨永萱的?”

  白石捂着肩膀, 手心里却没有那道柔和的白光。

  这代表着世界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白石这只手臂肯定是已经废了,但她还是松了口气。

  就把它当作恢复世界秩序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吧。

  丘严上半身的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被阎王长剑刺穿的心口已经愈合, 只留下一颗黑色的小痣。

  他看着白石, 嘴角微微勾起耐人寻味的微笑。

  “他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作为冥界的领导者, 就算再不负责任, 别人都打到自己家门口了, 总得奋起反抗一下吧,兔子极了还要咬人呢。

  但是杨永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十分欢迎来者攻打冥界, 甚至透出隐隐想要配合的意思。

  丘严敢肯定, 如果不是崔珏还在,他肯定直接跳起来攻击自己人。

  站在山脚下, 望着终于变得湛蓝的天空和橙黄的太阳。

  丘严放肆地直视阳光,任凭骄阳刺痛双眼。

  视网膜被阳光刺痛的感觉让丘严安心, 就像是久违的好友见面时俏皮地给了自己一个暴栗。

  眼睛被遮住,丘严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双唇被轻柔地含住,一片云落在他的唇珠。

  人间, 久违了。

  ——————

  执黑子的人落下手里的最后一颗棋子, 歪了歪头,眸子静静的, 看不出什么神情。

  “哟。”对面的人一声轻笑,带着些许嘲讽,“就这?”

  先手摘下黑色的帽兜,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

  她轻笑一声, 音调仿佛那浸透了晨露的新鲜枇杷果。

  “主人, 松柏来了。”

  戚年年披着黑色的斗篷, 领子上的狐裘是驻守边关的将领才会穿的。

  他腰间的黑色佩刀闪闪发光,上面雕刻的人头图腾更加鲜活,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

  刀柄上缠着的金色细线仿佛缠绕生命的锁链。

  “交上来。”

  矮小的身影出现在百米之外,手中捧着木制的小匣子,打开的小口露出红褐色松柏花的花瓣。

  “怎么?还要继续?”晨哥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都到这个地步了。”

  “什么地步。”榕姐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明显,如水的眸子都遮盖不住她眼底的笑意。

  “这个世界,难道不需要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