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渐渐的, 白石就感觉到一阵窒息。
奇怪,明明忘川河是由魂魄灵气凝结而成的,合该像空气一样,怎么会让人有窒息之感?
白石只觉得头脑发胀, 心中的咒语也逐渐变得不再清晰。
就在这个瞬间,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女孩儿的脚腕!
那手干枯粗糙, 却十分有力, 像扯一根水草一样, 拉着白石就往更深处窜去。
白石慌张之间,一口气没憋住, 净天地神咒就这么断了下文。
周围聚集着的孤魂野鬼就等着这个缺口, 一拥而上要把眼前瘦弱的女孩儿撕成碎片。
“都滚开。”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些怒气。
一只章鱼触手抵在女孩儿的后腰上将她托出水面, 出水的瞬间,白石只觉得浑身轻松, 仿佛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被一下子卸去了。
章鱼将她稳稳放在一叶小舟上,消失不见了。
白石咳出不慎吸入鼻腔的忘川河水,这才勉强睁开眼看向四周。
她仍坐在那个小船上, 老人依旧在以相同的速度不紧不慢的撑船!
白石:!
这是怎么回事!这船不是被吊死鬼凿坏了吗!老人不是已经掉进忘川河了吗!
一切全部完好无损的重现在面前,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只有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证明了这一切真的发生过。
白石双手扒着船边, 把头探向水面。
“谢谢你!”
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几乎响彻天际,忘川河水深处,似乎有一团黑影微微动了下身子, 随后便与黑暗重新融为一体。
这次的路上十分顺利, 摆渡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开了神智, 变得灵动了不少, 虽然还是一句话都不和白石说,但是他的眼睛不再浑浊不堪,而是添上了一丝清明,一双眼不断往白石身上瞟,不住的上下打量她。
白石已经能够看到河对岸的景象,那是一片草丛,萤火虫在其中翩翩起舞,像是落入凡尘的点点星火。
再近一点,女孩儿眼中瞳孔一跳。
草丛间,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身着一袭白色衣裙,在星星萤火之间格外柔美动人,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几缕碎发飘落在额前,显得更加温柔。
她靠在一颗大树上,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等到再近一点,白石看清了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让她无比熟悉的脸,白石从没见过如此贴合江南水乡的女人,她身上的温柔婉转,灵巧动人,白石永远也忘不掉。
她怎么在这里!?
老人明显也看见了河水对岸的女人,表情重新恢复了不起波澜的木偶脸,慢慢悠悠的挥动船桨。
白石跳下船,一步一步的向女人靠近。
“你看到的河水是什么样子的?”
女人婉转似黄鹂鸟的声音在女孩儿耳畔响起,缓缓提出了一个问题。
“什么?”
白石一时没明白过来,嘴巴微张吐出一个气音。
“据说,忘川河的水能映照出人的内心,若心无杂念,无牵无挂,看到的便是一汪清水,若牵挂太多,是永远也看不到头的。”
女人的睫毛抖动,睁开了眼睛。
白石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女人婉转的脸上,只有两个黑漆漆的大洞——
她没有眼球。
女人也感受到了白石的惊慌,低低笑了一声,从善如流的闭上眼睛,像是不愿意吓到面前的女孩儿。
“你过来。”
女人伸出一只手,手指纤长细腻,如白玉凝脂。
白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女人像是从她身体里感受着什么,低着头久久不语,随后一声轻笑,道:“不是什么大事。”
白石更加迷惑了,刚要开口询问却被女人打断了。
“都是后话,你先告诉我,这河水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子?”
女人的声音很温柔,跟哄小孩子似的。
“是晚霞的颜色。”
白石说道,见女人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继续往下说去。
“像是落日时分的玫瑰花圃,我坐在山坡上,晚风轻抚过我的脸颊,身边有一只小兔子跑过,它直起身子抬头看我,仿佛在问我为什么还不回家……”
女人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女孩儿已经泪流满面。
她轻轻拍着女孩儿的背。
“不怕,不怕。”
按道理来说,白石是不应该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即使她和那人有着相同的面容,相同的气质。
女孩儿哭累了,把头靠在女人怀里沉沉睡去。
女人再次睁开了眼睛,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忘川彼岸,那里是一片红色的花海。
彼岸花花开彼岸,忘川河中亦忘川。
曼珠沙华生生世世花叶不相见。
不知那人是否安好。
女人面前并没有那一片红色花海,而是一条无边无际的血色河流。
她看不见,只能从摆渡人接过来的亡魂口中得知这忘川景象。
怀中的女孩儿有着她从没遇见的纯洁心灵。
每一个渡过忘川被她留下的人都说,这是一条血黄色的河,很宽,很远,黑雾笼罩在河面之上,无边无垠。
白石不一样,她仿佛只能看到最美好的一面。
野玫瑰。女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
她轻轻翘起唇角,秀美的脸上更添了一份灵动。
这样的人,来与她作伴,未免可惜。
“你送她回去吧。”
朱唇轻启,忘川水中伸出一条触手,托起白石沉睡的身躯,向彼岸去了。
动作迅速但无比轻柔,没有一滴水留在岸上。
女人黑洞洞的眼眶再次阖上了,靠在树干上仿佛再次陷入沉睡。
“再见。”
白石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睡到三魂七魄都要离体了才悠悠转醒。
眼前是唐安言焦急的面孔。
他正翻看着白石的瞳孔,两根手指正搭在女孩儿手腕上诊脉,周围落针可闻。
唐安言近在咫尺的手给白石吓了一跳,刚要问怎么回事,就被唐安言制止了。
他反复诊着白石的脉象,又掰着白石的下巴左看右看,确定脉象是完全平稳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向周围众人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白石懵了。
唐安言看着她:“你刚才,脉搏停止跳动,瞳孔涣散,明显是……”
已经死了。
白石一怔,她明明只是睡了一觉,顶多算是昏过去了,怎么可就是差点死了?
唐安言诊脉还是准的,白石很相信他,沉默片刻,笑了笑:“没事儿,我这不醒过来了。”
“做梦了吗?”一边站着的男人突然开口问道,“梦见什么了?”
做梦?好像是做了。但是不记得梦见什么了,好像……
“好像有玫瑰花。”
白石想了想,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漫山遍野的野玫瑰,很好看。
“花?”戚年年惊讶,“但怎么是玫瑰?不应该是蔷薇吗?”
白石的守护灵就是一朵艳色蔷薇,那应该是白石的自愈能力。戚年年这样想。
“我们现在在哪里?”
白石直起身子往四周看,这应该是一间工厂房。
看上去很久没人住了,四周的白墙早已脱落掉漆,墙角结着蜘蛛网,旁边的桌子上有厚厚的灰尘。
“一间民房。”戚年年说,“这里已经很久没住人了,看着都快塌了。”
“只是暂时待一下,想着等你醒过来再走。”
唐安言的两根手指依旧搭在女孩儿的手腕上,时时关注着脉象,生怕她这是回光返照。
“那我们现在走吧?”白石说着就要下床,被唐安言一把按下去了。
“不着急,榕姐去找东西了,等她回来再走,你再躺一会儿。”
男人也劝说着让白石躺下。
他对这个小姑娘还是很有好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她维和者身份的影响。
几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里。
“轰”的一声巨响,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一个巨物朝房子这边倒塌,一下压垮了半边屋子,惊起一阵尘土飞扬。
白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唐安言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直盯着那片尘土散去。
一个灵巧的身影从烟尘中走出,三两下就到了几人身边。
“这啥啊?”男人也被迷的睁不开眼。
“风车。”榕姐解释一句,看见白石醒来赶紧上去查看,“醒了?还好吗?”
白石看着这张温婉灵动的脸,全然没有了之前感觉到的亲切可人,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就好像,这张脸上有一部分不属于她的东西。
“没事。”白石应道,“这是要干什么的?”
她指的是砸碎了半边屋子的风车翼。
就是从风力发电的风车上拆下来的,它横在那里,就像是被海浪冲上岸的巨人尸体,让人毛骨悚然。